瘢节皲裂的苦枝,遮掩着“莉莉”酒店。酒店门脸残破:玻璃砂灯早已破碎;巴洛克式的廊柱上,弹痕累累;连天鹅绒门帘,也被哥萨克卷走。只有侍者的白制服,依然一尘不染;旧时代的奢华,还残留在衣褶里。
“我到处找你……司令部……契卡总部……还动手打了人。”“哎,桑什卡,你不该打人。不关他们的事,俺父亲是姆拉维约夫……下令枪决的。”安娜的眉宇间,薄薄地罩了一层东西; 迷雾一般:“记得那次……在火车上吗?咱们装扮成恋人。”“当然记得!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奇妙又脆弱:咱们每一次离别,都有死神的幻影……死神!”一只圜睛决尾的黑鸦,歪着破尾巴,支在盘曲的杈丫上,就在跟她眼睛相平的地方,开合着湿淋淋的翅膀。雨!这上帝存在的唯一证明,在羽膈上滴答。
“该死的黑鸟……我的头……”安娜突然捧住头,几绺乱发飞散开来,宛如一个轻颤的光轮:“……疼得要炸开了!”——那是另一处雨窗。另一只树鸦。跛脚一样摇摆着湿淋淋的翅膀。黑色的雨!黑色的皮夹克!姆拉维约夫那*的黑胡子,像鸟翅一样抖动:“听说您为了救情人……可以献出肉体;为了救父亲,您愿意再试一次吗?……你敢扇我!你这个犹太*!你们这盛产*的民族!……来啊,以斯帖!来啊,塔玛十五……”黑暗终于挤破窗玻璃,涌进屋里来。而她,一个替父求情的犹太女子,被剥光衣服,呛昏在墨汁般的黑暗里。……
“你怎么啦?安娜?……安娜!”桑来的声音,像轻柔的波纹,铺展在她的忧郁之上。她开始拼命喝酒,撕下军帽上的红星,丢进酒里:“我要把你……你的红星,你的心,都喝下去!”“你醉了,安娜。”“桑什卡,把你的枪给我。”“你要枪干嘛?”“打那黑鸟……”安娜的声音粗哑起来,像一只伤鸟的哀鸣。她想起跟着父亲,在庄园猎鸟;那些淡红的鸟爪,带黑圈的小眼睛,惹她直吐舌头。……“我只有短枪,不适合打鸟,你打不准的。”桑来捏着折成扇型的餐巾。“那就去弄支长枪嘛!”映着烛光的酒杯,就像透镜,映出安娜的醉态。酒杯翻倒了,淌出液态的葡萄,带有奇幻的血色。醇酒是佳人的眼泪,能软化灵魂。“你知道沙皇咋说的吗?——‘重要的管状物都是越长越好,比如枪和男根’”——安娜笑得流泪,眼泪越流越多,颤栗从发根传到了指尖。桑来盯着餐巾上的菡萏花纹:“你醉得太厉害了,安。”安娜举起酒杯:“俺还有更醉的时候呢;一直醉到大腿根!酒和革命多么让人沉醉!乌拉!”安娜吐了。
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在耗尽倾注的气力后,溶成难辨点滴的烟。街垒上的沙包,被早先的篝火烤热,冒出袅袅水汽。战争的血迹,在第一道冒泡的血水流过之后,便只剩下点点的浅斑。“如果没吐,我会当街……强吻您的。”安娜摇摇晃晃,使劲攀住桑来。一道闪电照亮街角:乌斯钦驻马在雨雾中,一动不动,满脸是水。他的身子有些瑟缩,突然摇晃起来,像是骑在一条绳索上。马嚼子差点滑出嘴来。…… 。。
第三节 骑兵营全体马刀出鞘
第三节
苏维埃中央下令命名中国团为“红鹰团”,并在中国团后方办事处所在地库什瓦城,举行隆重的命名授旗仪式。
——任光伟:苏俄红军“中国团”团长任辅臣烈士的事迹
战争和雨雪,这双重的乌云,悬在库什瓦的上空,叆叇不祥。城郊火车站,位于一片丘陵地带,在鄂毕河支流的延伸线上。调车场上,枪刺如林,风吹过刺刀,发出呼啸声。主席台不大,由翻倒的信号亭,加几块木板搭成。远处,一辆铁甲列车喷云吐雾,向主席台驶来。……
山崖上,榆槲丛生。安娜觉得胸闷。有纳辛步枪,助她复仇,她只须瞄准主席台即可;但她觉得忧郁。忧郁深藏于俄罗斯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