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于远山,野云,悬烟之中。闷烧的牛粪,在草甸和洼地上,冒出黑烟;烧杉枝的冷烟,则是青色的,扬起如风尘。霞光在瞄准镜上,映出虹条,闪幻如鸽翼。她用一块苍苔,挡住反光。“历史如苍苔,将把一切掩埋。”历史会记住:她想打死红军司令员。——她爱革命,却并不以身相托;她柔情似水,却并不手软!
调车场四周,树林的尖梢,像一簇簇尖顶红军帽,灰蒙蒙刺向天空。戴着尖顶帽的桑来,正站在主席台上。他穿件光板皮袄,在穿军大衣的人中间,显得很特别。军大衣,他送给安娜了——安娜当时穿得太少。领口敞开,瑟缩着身子。他将白貂披肩,那代表旧时代残余,宛如残雪的披肩,送还给了她。——披肩是一个吹笛子的伤兵,最先捡到的:“为了能让俺的姑娘惊奇,我练得舌头都起了泡……嘿,这披肩真像女人白皙的身子!”伤兵道。“等讨到老婆,俺会整晚吹一支活生生的笛子!”……
姆拉维约夫,从铁甲车上跳下来;作为东方军司令员,他将眼白鼓起如冰块。一名副官,卷起军旗,紧随其后。战士们持枪敬礼,枪刺声滚铁似的,响成一片。骑兵营洗刷一新,全体马刀出鞘,耀出一片寒光。马脖子上,滚下没擦干的水珠;如一层滚动的螺钿,砸起簌簌细尘。捆扎好的马尾,像一束束粗线,笔直地垂着。司令员的斗篷,鹰翼般展开,好似一面阴森的旆旌,缓缓升上主席台:“中国同志们,你们好!联共中央委托我,向在东方战线,百余次战斗中,屡建奇功的中国团,授予红鹰团金字旗!”
任辅臣快步上前,单膝跪地,亲吻旗角。“众所周知:中国团首取彼尔姆城,血战阿拉塔伊,后又多次将敌军……击溃在都拉河和上都拉一带。光你们缴获的机枪,就够装备一个师了(笑声)。当然,你们也不得不补充人员。如果俄国,再多有几万中国劳工,那可就有高尔察克先生好看的啦!”
担任翻译的桑来,尽量跟上司令员的语速。有几秒钟,他竟忘记了翻译,只是涨红了脸,眺望着前方。前方的和风,在空中散布着马尿,融雪,和烂草气味;令人思眠。他有些晕糊。无意间,手碰到了皮带上的枪把,不禁一哆嗦,像被火燎了似的。他想看看枪把上,是否留有苏军哨兵的血?——昨夜,那哨兵被安娜骗去了枪,开始猛追,他只好出手,打昏了人家。台下无数眼睛,正齐刷刷盯着他哪,连司令员,也扭过脸来看他!他感到一阵晕眩,浑身汗湿,象是一截被淋湿的枯枝败叶。
“……孟什维克,想用柞树般清香的理想主义,调和这股血腥气;但清香只有靠鲜血——这种革命的清洁剂——才能获得!我们将用能够驾驭的*的鲜血,去清洗我们的通条和枪栓,以便让我们的武器,成为对历史的炽烈纪念!”司令员的声音中,有一股气势——推翻了一种专制,却兴起一种辞藻之统治的气势!……总算译完了,桑来举手想擦擦额汗,可这是多丑的一只手:惊恐惶梀,瑟瑟缩缩,骨节随时会碎裂似的,没举到一半,便筋驰力泄,绝望地瘫软下来。
一名契卡人员,急匆匆跑上主席台,在司令员耳边嘀咕着什么,眼睛却直望他桑来。怎么?他们察觉了?瞧你干的好事!多可笑!他突然涌起一种预感,朝四周围看了看:那是什么?——山崖上晃动的是……瞄准镜的反光!桑来像梦醒一般,飞身扑向司令员……中弹的他,载倒在台上。一片黯淡的萧瑟云翳,如同一片带着温情的死亡,从天边延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