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莫扎特只有一哭,只有用管弦去恸哭。屈原、李白、阮籍、济慈用诗句,莫扎特用管弦。
周:从1789到他死的1791这最后3年,是莫扎特创作丰收的3年。他的好些最深刻的作品都是产生在这个时期,其慢乐章的共同主题多半就是他哭“真正哲学意义上的听天由命”,包括他对自己的死亡的预感。
作品第622号,也就是《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也是完成于1791年。慢板乐章单独由单簧管吹奏出来的那个主题,是绝对美的悲伤,那是莫扎特对生的沉思和死的默念,也是他通过单簧管将他所体验到的哲学上的惆怅和听天由命像田园牧歌那样一一吹奏出来。那哭,那太息,来自天籁;很凄婉,坦然,透亮,颇有清潭见底的味道。
我尤其喜欢单簧管的音色,音质。在西方音乐史上,莫扎特是最早认识到这种乐器的表现能力的作曲家之一。
在莫扎特《第二十七钢琴协奏曲》也就是1791年他死的那年完成的最后一首钢琴协奏曲里头,也同样有一种听天由命的哲理精神渗透着。这里没有痛苦的痕迹,倒有一种人若能见彻一个“死”字,真乃佛家觉悟和最后的解脱。
赵:在不少慢乐章中,莫扎特是失声恸哭。这哭,有根本性的惆怅和无可奈何的心情,比呜呼哀哉,生而为英,死而为灵的论述更有资格成为人类文化的“千年绝调”。所以我们哭莫扎特。
周:莫扎特哭人的根本听天由命,我们便哭莫扎特音乐。
赵:根本性的哭不是件坏事。没有这哭的人生毕竟是浅薄的。
周:我以为,只有当一个人开始了哲学意义上的哭,他才算真正长大了。
赵:经常同莫扎特、贝多芬和马勒在一起,我们这些人就能提早开始真正哲学意义上的哭。“真正哲学意义上的听天由命”引出了哲学意义上的哭。有两类性质不同的哭:社会学范畴和哲学范畴的哭。
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太息不已”,“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之笑之”和“墨点无多泪点多”,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社会学范畴的哭。如果清兵不入关,没有甲申之变,没有清朝政府的搜捕诛杀,把朱氏藩支视为最危险的异己力量,或不采取斩尽杀绝的清野政策,那么,八大山人便不会“叫号痛哭”。
莫扎特的哭,就其性质来说,要比八大山人的哭深一个层次。莫扎特好些作品的慢乐章之所以那么深沉,耐人寻味,就是因为里面有哲学意义上的哭。它是止不住的。
可以说,“哲学意义上的听天由命”和由此引出来的形而上的哲学哭这一主题,贯穿了莫扎特的所有主要作品。这一主题是他在人生道路和艺术创作上的成熟标志。
正是这形而上的永远也止不住的哭,才玉成了不朽的莫扎特之魂。它教我们甘愿成为天地间的孤儿,苦守茫茫的冬日长夜,草木凄悲,哭望天涯……
周:莫扎特的曲子都带有自传性质。他将外在经历和心路历程,都编织成了音乐。在1789年的那封信中,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写下了这么一句:“死,即是真正哲学意义上的听天由命”,但是他一旦将这一主题化成旋律、和声语言,且不断作优美变奏,便有感天地、惊风雨、泣鬼神的神奇美学效果,比如《安魂曲》。
《安魂曲》主题是:死,即是真正哲学意义上的听天由命。
赵:所以说,普通语言是干巴、贫乏的;那是乞丐的语言。旋律(和声)语言才是王子的语言。
周:《莫扎特之魂》这本书的主题就是“莫扎特哭和哭莫扎特”。这两大部分是一个整体:先说莫扎特哭什么,为什么要哭,以及哭的性质;然后详尽交代我们为什么要哭莫扎特,哭他的音乐。
赵:一个哭字,都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