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树树满尘埃’,语出突兀之极,但境界开阔,隐隐有世道人心之叹,直是诗家真言。”
云仝少年间为父亲所逼,也读过几本诗集,但其后十几年来,眼前多见江湖上刀头砺血,耳边不听先生们子曰诗云,什么意蕴、境界,可说是一窍不通。此时这儒生细细分析姚合这首《杏园》,他听来真如天书,心头很是尴尬。
哪儒生窥见云仝脸色,知他不懂诗,摇头叹一句:“兄台莫怪,是我酸腐了!什么世道人心、诗家真言,便如隔山观花,不过玄虚之言。”他又喝了一杯酒,起身指着楼外杏园对云仝道:“兄台你看,这杏园中繁华似海,景色异常壮丽,你道杏花是为我们开的吗?”他摇摇头,继续道:“不是,不是。杏花开放,依季节而行,不为尧而绚烂异常,不为桀而颜色黯淡,只是自然而然罢了。但今日如无你我,这杏园之美无人鉴赏,便也只是寂寞而开,寂寞而谢,花开花谢,都落入尘埃。”
说道此处,又低声吟道:“欲待无人连夜看,黄昏树树满尘埃。”很是动情。他继续道:“世间之事也是此理。想古往今来,多少才华绝伦之士,壮志凌云之人,惜无识才鉴才之人。哪杏花盛开,不过四月间十余天而已,而人间的才华与壮志,更禁不起时间消磨,一朝无人赏识,终不免一生郁郁,死于庸庸碌碌当中。此为命穷,亦为道穷,楚有屈原,汉有贾谊,世不乏人。前辈诗人陈子昂有诗云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是这个意思;不敏愚陋,然每一念此,也不免心伤其情,涕泪欲下。”
云仝少年时志在立功边疆,父母故去不过两年,他就投身参军倒了边疆塞外之地,只盼着沙场鏖战,一刀一枪拼出个功名来,即保国家社稷安稳,又可光耀家族门楣。可惜一战过后,己方兵败倒不消说了,他又为一时意气,怒杀了统兵将领,只得逃亡江湖,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义愤填膺,便是老天也骂过几回。哪儒生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不由叹道:“先生大才,便是眼前这一园杏花,也见出如许道理来,云某受教了。在下愚陋,今日还与些妄人聚会玩闹,改日必到先生府上再行请教。只是不知先生名讳。”
哪儒生摇摇头道:“我有什么大才?说不得异日也是伤心之人罢了。不敏单姓一个白字,双名居易。”云仝吃了一惊,道:“莫不是华阳真隐顾况顾老先生戏言中‘长安物贵,居大不易’的那位大诗人白居易白学士吗?”
白居易于唐德宗贞元十六年中进士,当时他还没有什么名气,以诗投赠老诗人顾况。顾况已大有诗名,言语中对白居易甚为戏谑:“长安物贵,居大不易。”然而当他读到白居易早年诗作《赋得古原草送别》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句时,大为惊奇,极度赞赏,形色间甚为敬重,说:“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这段逸闻,天下传之甚广,白居易也雅好别人提及此事。他见云仝语中如此说来,心下甚为欣喜,道:“华阳真隐戏言,兄台倒记得真切。”
云仝叹道:“白学士歌诗天下闻名。云某江湖愚陋之辈,也走过不少地方,但从塞北到江南,无人不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不消说江南各处楼台妓馆,就是江河湖海上撑船打渔的村野渔姑,随口而唱,也是‘江南好,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讲究“歌诗合为事而作”,重写实、尚通俗,他曾有言曰: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哪就是说,诗歌必须写得真实可信、浅显易懂,便于入乐歌唱,才算达到极致。他在长安城,每一作诗,常念于门前不识字的老妪,老妪有不懂之语,往往划去改正,改到她懂为至,此事京兆一带传为美闻。他听云仝说道天下之间尽为歌唱自己的诗歌,正遂了他作诗的志趣,心中更是欢喜异常,道:“不敏薄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