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桂花的头一直低得很低,长长的头发把她的脸遮住了,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们旁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手中拿着棍棒,威风凛凛,很有气派。一个人喊了一声,让桂花抬起头来,桂花似乎没听见,那人于是走上前去抓着她的头发猛地一用力,桂花便仰面朝天了。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说不上是哪种感觉,有快意的报复,还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时桂花把目光转向了台下,我的目光与她相遇,她眸子满含凄楚,满含怨艾,满含泪水。我的心“噌”的一下,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好一阵颤栗。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不与她对视。我好像听见了她轻轻的叹息声。第二天,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人不是站在台上,而是被弄得跪在那里,样子很滑稽。我看见桂花头晃了一下,立即便有人上来把她的身子提了起来,两只胳膊悬空了。桂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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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十五(5)
从桂花被带走的那天开始父亲便想办法救她。无奈那个剧团的团长调走了,不在鹿县了。父亲又不认识其他人,几次无功而返。那时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母亲咳得越来越频繁,似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喉咙里像是塞进了麻丝,拽又拽不出来,咽也不能下去,只好“吭吭”不停地咳着,嘴里吐出丝丝缕缕带血的粘涎。母亲脸上黄蜡蜡的,没一点血色,人软得都坐不起来了。父亲用架子车把她拉到公社的卫生院,医生说母亲得的是痨病,又叫结核病,这里的医院是治不好的,让父亲拉回去好吃好喝,准备后事。父亲不甘心,又去了县城的医院,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父亲仰天长叹,只好拉着母亲回来了。
医生说这种病传染,父亲便不让我们接近母亲了。但是他每天晚上还守候在母亲的身旁。母亲说你劳累了一天,休息吧,我就这样了,不要紧的。我万一死了,你给自己找一个身体好的,喜欢你的女人,不要像我这样害人。你还年轻,身边需要一个女人照料才行。父亲说你这是啥话?你是我的婆姨,孩子的娘,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你治好。母亲的眼窝湿湿的,但已经没有泪水。那些天她经常昏迷,一直在发烧,脸肿得很厉害,眼睛眯成一道缝,我都不敢看她了。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拒绝用药,也拒绝吃东西。母亲说你让我走吧,我受不了这份罪了。父亲哪里肯依她,每天看着她把药咽下去才离开。
入冬的时候母亲突然变得特别想吃,一直喊着饿却又吃不进去,一点馒头都要咽好长时间,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母亲浑浑噩噩的,经常在白天说梦话。她说外公来了,就在窑院。父亲走出去,外面什么也没有。睡觉的时候说她看见窑里有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女人,皮肤黝黑,身体强壮。女人在屋子里“嘿嘿”地笑,让她跟那个长发女人一起去做姐妹。奶奶浑身一颤——这不是大翠吗?到了晚上,母亲便昏昏然不省人事,嘴吐白沫,眼睛发直。大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坐了起来,先是唱了一曲谁也听不懂的曲子,接着便手舞足蹈,旁若无人,眼神变得陌生可怕……
农民父亲 十六(1)
母亲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山峁,把大地装扮成一片白色。早晨吃饭的时候母亲没有再醒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姐姐哭得死去活来,拉也拉不住。奶奶也哭了。父亲没有流泪,他的表情很严峻,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在流泪。队长薛大毛带来了一帮人,打坟的打坟,做花的做花,手忙脚乱。父亲呆呆地站在院子,似乎这一切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只是来吊唁一个亲戚的。大毛托人在马家河买了一副杨木棺材,套着牲畜连夜拉回来,脸也没来得及洗就来到山上的坟地,加入到打坟的行列中。大毛是个热心人,村里不管谁家红白喜事是离不开他的,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