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核正从院里过来,猛看到蓝杏喘吁吁倚着门,不由问道:“怎么了?”
蓝杏道:“没怎么——到街上看看有没有卖粥的,肚子饿得慌。小巷里挺黑的,有点怕,就跑回来了。”蓝核笑道:“又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怕什么?”“怕鬼。”蓝杏道。“哪来的鬼?”蓝核一面笑着问,一面跪着铺地铺,“过来帮我铺。”蓝杏面露颓然之色,惭笑道:“只怕真的有鬼,在我心里住着。”蓝核抬头看着她,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注意到她的小白手压在蓝布被面上,有一种寒素的感觉,突然萌生了握住这小手的念头,然而还是极力克制,低低笑道:“你现在就把心打开我看,我把那鬼祛出来。”
蓝杏笑着用手点他额头一下,道:“我只让捉鬼的钟馗进来!”想了想又道,“爹去看德祥班子的人唱戏么?”蓝核“唔”了一声,蓝杏的心却又微微跳了起来。
次日本来要直接去杂耍场的,蓝庆来一开门,却是金万年家的三轮车夫在门口候着,蓝庆来不知何事,忙把人家往里让,那车夫却笑道:“不麻烦您了,我们家老爷请呢——”蓝庆来心里惴惴不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车夫凑过来道:“还不是我们小姐,又闹着过什么阳历的生日。”蓝庆来笑道:“现在人都用阳历,时髦。可阳历可比阴历还早两个月,要过早就过了,你们小姐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说着看人家还站在外面,还是一个劲往里让,又抱歉地笑说包子铺好几天没起灶了,不然请他吃包子。那车夫只得进屋来,彼此坐下,笑道:“就是闹着要补过嘛,从前都不兴这样的。”“这是怎么说,做寿做上了瘾?”蓝庆来笑道。那车夫道:“不多话了,咱们路上说。”蓝庆来便笑着应承:“是,是,从前人家袁世凯总统给大公子祝寿,一年都好几次呢。我知道都是这样的。”因为这车夫是金家的人,蓝庆来笑里面不由自主地带了点虚情假意的奉承,有些羞惭,像是高攀不起似的。
他进院子催着蓝杏蓝核上路,他俩人还懵懂着。路上,蓝杏对蓝核耳语:“一年做两次寿,好像害怕自己老得太慢。”蓝核笑道:“那小姐仿佛还是个与你等岁的丫头呢,你们都是这心性,只顾自己高兴,累苦了别人。”蓝杏瞪他一眼,嗔道:“你又知道她了?我就是要把你累坏——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我可担当不起。”蓝核微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蓝杏蓝核还不是那一套把式,只不过这次来堂会的艺人很少,要都是些名艺人,有一个就是城里有名的唱小生的,彼此高谈阔论,非常有交际手段的样子。蓝庆来夹在这些人中觉得自惭形秽,只是很老实地待着,那种场合下心里不免额外带点快感,依旧是别人带来的渺茫的快感——金万年是把他跟这些名人相提并论了,自己成为有名的武师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那时候,就算镖局办不起来,习武馆也可以开一个,正正规规收徒弟,不做买卖人的事。这时虽在台下看着蓝杏蓝核打,心里却一直美滋滋地想,一副被美梦宠坏了的样子,他只是不知道美梦往往会做成噩梦。
到了吃夜宵时,金家却没有随随便便拿糕点打发艺人,而是把艺人们统统请到洋式客厅里,里面电灯大亮,绕过大理石屏风,正中移开沙发茶几,设了两张拼在一起的餐桌,铺水红色细格子桌布,又置了几瓶花,新红淡翠的,而专门选用的下人全穿了制服,全盘西化的布置,小姐太太常更是落落大方地入座,不避一点嫌,全然不是旧式教育下调教出来的,可给人的感觉又全是轻飘飘没着落的,连人都是绣像小说里的人的形象,如花的面庞,死人的气味,等着手闲的人去给他们的生命填上色彩。
蓝核他们一进去,绕过屏风,一眼就见到金万年及其妻女入座席上了。金小姐的母亲本来是金万年在外面小公馆里养的二房太太,金万年正妻中年无子、肺痨死后,她扶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