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過年的,媽媽歇了生意,一定在屋裡圍火爐。
我下了車,心不在焉地走過去,近了,卻發現門上掛了一把銅鎖,不由令我一下子呆住了。
媽媽去了哪兒呢?我四下看看,才見不遠處有一個老女人,她正在門外搓著麻線。我急急忙忙走過去,沖她一鞠躬,輕聲道:&ldo;大嬸,你知道燒餅店的人去哪兒了嗎?&rdo;
她沒有抬頭,淡淡地說:&ldo;走了。&rdo;
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切聲道:&ldo;去哪兒了?&rdo;
這個女人仍然沒有抬頭,漠然道:&ldo;黃河上邊。&rdo;
我急了,搖著她的肩膀道;&ldo;什麼時候回來?&rdo;
這個女人瞪了我一眼,見我衣著華麗,想生氣又忍住了,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仿佛自言自語地說:&ldo;不回來了。&rdo;
我一下子明白了,那個老頭兒的家就在那兒,他一定是把媽媽帶回老家了。頃刻之間,我不由悲涼起來,一股寒氣,從腳下直衝腦門,使我熱血沸騰,渾身一顫。我的心,可以不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所動,可我的媽媽為了我,已把自己變牛馬賣了,我時時都在把她念著、夢著,至死都不能忘記。
我本以為,媽媽尋到了一個主兒,我再給她一些錢,生活是不成問題的。誰知道,我可憐的傻媽媽,怎麼就忍心丟下她的女兒,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這個地方,再也沒有我所留戀的了。回到堂子,我哪兒也不想去,合衣躺在床上,捧著為媽媽求來的平安符,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哭夠了,我把那平安符遙向遠方,慢慢燒了。我不指望神靈保佑媽媽,今生今世,我只希望媽媽好好活著,將來我們或許有見面的一天。
還有我那可憐的姐姐,這一輩子,我還有機會見到她嗎?
到了晚上,我飯也沒有吃,去了堂子,大小本家領著眾姐妹去謝了神,說說笑笑去看壓軸戲。
我已經沒有心思去看台上那些生角倜儻,旦角嫵媚,戲剛開了場,我便悄悄離開了廳子,回了屋去。
小屋裡,一盞孤燈,一個孤影,千種感觸,萬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親爸爸……大白馬;表叔舅……黃包車;繼爸爸……囚牢子;張嬸……無花果;姐姐……大宅院;八月……亂墳;媽媽……黃河;我自己……紅燈籠。一切的一切,都叫我潸然淚下,不可言表。
到了半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尋到了姐姐,她們挎著籃子,拄著棍子,嘴裡唱著《神仙謠》的小曲兒,回來找我。
媽媽變老了,老得步履蹣跚;姐姐還是原來的樣子,還是那麼的愛笑。母女二人,攜手相扶,風餐露宿,一路行來。
她們過了黃河,穿越青紗帳,卻迷了路,怎麼也走不出來。媽媽和姐姐,跌坐在地,滿臉淚水,齊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在哪兒,想應卻發不出聲來;想去挽媽媽和姐姐的手,卻現不出身形。我好象是一個沒有肉體的幽靈,飄蕩在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展轉之中,我著急、心慌、惱怒……
一聲大叫,我驚醒了過來,頭上是汗,眼中是淚,坐在床頭,久久不能定魂。窗外,無星無月,無笑無歌,一切都歸於寂靜。
我的媽媽,我的姐姐,我的親人,你們到底在哪兒呢?
正文 手記29 二遇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