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盒北川茶叶,出厂日期是4月二十几号,他们很珍惜,说回去要放在桌上做纪念,不舍得喝。今天张康奇与老刘震后再聚,北川酒没能让他忘记,相反却带出了他平时最不愿去面对的伤心回忆。
一碗酒喝到一半,张康奇说,在漩坪救灾的那些日子里,和他并肩战斗的一位武警的政委很关心他,政委每天派两个兵跟着他,政委下命令:晚上必须把张书记灌醉才让他睡!说到这里,张康奇笑一笑:“我明白,他是怕我自杀。”张康奇从心里很感激那位政委。这是他在那种特殊的时候得到的最真切的精神关怀。张康奇停一停,对我们说出一个他的困惑。他说:“真的很奇怪,地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我的妻子和女儿,一次都没梦到过!可能是工作太忙、人太累了吧。但是有一天,是中午,那天工作不是特别忙,我中午打了一个盹,就梦见我女儿了!模模糊糊,在梦里,我女儿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爸爸,你不要太伤心了……然后我就醒了。醒了以后,我坐在那里一直想:是不是梦见我女儿了?也许我梦见了,但醒后又忘了。”
张康奇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其他在场的人都没有做声,他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故事的悲怆我想人人都听懂了。那是我地震后最强烈的一次流泪欲望,可是被忍回去了。那次的感念,也让我在一定程度理解了张康奇们有泪不能流的内心情状。
然后张康奇就说起了他对没能抢出那张一家三口合影照片的遗憾和内疚。张康奇说,当他派那位干部去政府办公楼里拿国旗的时候,他心里是一直挂念着那张照片的,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觉得这是他的私事,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让自己的干部去办不合适。问题是他自己又根本脱不开身。我说你就没有其他的照片了吗?他说没有了。办公室所有别的物品都在水下了,而北川县城里的家,现在在哪儿都找不到了。他都不知道他亲人的遗体埋在哪里!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照片对他的意义了。
“全家福”与数学题(2)
记得9月22号那天下午,我陪美国匹茨堡大学著名的灾害管理专家Louise fort去擂鼓镇,在板房区的街上遇见一位老农,他指着西北方向说,他是从山里逃出来的,他们那儿的山都塌了,村子被埋了。我问他逃生的时候带出来什么。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带了一个鼻子,带了两只耳朵!”这话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换句话说,很多北川人逃生出来时几乎是身无一物的,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后来别人给的,基本上跟当初从娘胎里出来时一样。这算不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但是,当能带给人回忆的所有事物都永远地消失后,精神上的失落感可想而知。那座曾经无比美丽的山间小城,城里十分熟悉的街道,那些亲切的街坊邻居,家里的陈设,记录了生活瞬间的照片,一切的一切,突然之间就没有了,而且再也见不到了,人的精神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依傍,一种可怕的空虚便会袭来,或感觉世界的不真实,或顿感生命的无常。对北川人来说,照片已经不仅仅是对生活的追忆,甚至就是他存在的见证。听说经历劫难的北川人有一种模糊了生死界限的感觉,会不会就源于此?没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但谁会愿意去经历呢?!
张康奇对很少梦见他至亲至爱的妻子女儿这件事除了自问,还有些自责。我想,他是不是担心多年以后妻子和女儿的形象会在自己的记忆里慢慢模糊,最后甚至完全勾勒不起来,就像他梦醒之后分不清是不是梦见过他女儿一样。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对他可不仅是悲伤,还有恐惧。
“我女儿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很可爱……”张康奇最后说,怜爱从他言语中流露出来。
一周以后,7月28号,北京师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