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每一场好戏一样,开场的总是锣鼓家伙——大喇叭响起来了,几十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蔡大牙押上河滩。
蔡大牙那天穿了一身白棉布衣服,对襟的式样,粗布的扣子横在胸前,一排一排,密密的,总有十几道,像一支整齐的队伍排列在那里。人都说蔡大牙有一个贤慧的妻,就这身送行的衣服,得见了一斑。
乍一见之下,蔡大牙的样子跟过去就在这个地方枪毙的那些土匪恶霸没什么区别,身上的绳索也是扣在他那身彪悍的皮肉里的,胳膊和肩背那里,鼓起了一个又一个肉包。脖子和额头上呢,青筋暴突着,细蛇爬上了头面似的。他本是个大个头,一米八几,平时最是威武强壮,一头雄狮一样的,这会儿因为愤怒,也因为绳索的勒捆,就让他像一只憋足了气的大轮胎,随时都会引爆了似的。同过去那群没有骨头的软耷耷的地主恶霸们不一样的是,他是腰背挺直的,宽大的国字脸略显苍白,棱角仍是刀刻一般,下颌仍是向上翘着,万事都看不在他眼里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还身子往上蹿着,极力要挣脱的样子,一副说不出的张狂,嘴里吐着白沫,一路走一路骂:老子革了一辈子命,最后把自己的命也革了!好啊好啊,他娘的好啊!
他骂陈朴真:你这个叛徒!人说明枪能躲,暗箭难防,为一个娘们,你就朝死里整我,有种姓陈的咱俩刀对刀枪对枪地干,背后开枪算什么手段?你这个胆小鬼!有种你朝老子胸前来!
过去来这里的犯人,都是被带到河滩上跪了,一个个的勾着头,未死先蔫的样子,然而今天,蔡大牙却是一直挺挺地在那里,因为在一个该跪的地方,他一直是站着的,就显得有一点突兀而孤独,人群中就发出了一阵阵的喊,所有的喊声是两种意思,一种蔡乡长走好,我们来给你送行来了!另一种是蔡大牙,你也有今天啊!你这个比土匪还土匪,比恶霸还恶霸的大坏蛋!两种人一开始只是朝着前面喊,喊着喊着互相撕打起来,工作队一看要闹事,急忙鸣了枪,说谁再闹拉过来一块枪毙!两派人才都静下来。
因为现场有点乱,工作组姓李的组长原先准备的长篇大论就拦腰截了,只简短地讲了中间的几句,无非蔡大牙是混进革命队伍内的土匪恶霸腐化堕落分子,罪大恶极,宣布执行死刑。遂后就是陈朴真对蔡大牙的断喝,要他跪下!一河两岸堤上堤下也跟着喊:跪下!叫他跪下!一些起哄的人则喊:蔡大牙,有种!
蔡大牙仰天大笑:笑话!我蔡大牙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下跪啥滋味儿!
陈朴真命令他:向后转!
向你娘的腿转!蔡大牙挺着自己的胸脯:你看好了——这里,是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开过的地方;这里,是叫国民党反动派的枪子儿穿过好几回的地方;这儿,是叫土匪恶霸刀割过的地方……今儿,我就要看着你陈朴真的枪子儿咋从这儿穿进去!
因为蔡大牙一定要面对行刑人,我父亲陈朴真握枪的手不由自主,就有些抖,直接导致了他射击偏差——第一枪打偏了,子弹贴着蔡大牙的肩头过去,落在了他身后十几米的浅水里,随着哗地一声,就听着人群里一片骚动。
众目睽睽之下,陈朴真气恼又羞愤,他尴尬地甩了甩手中的枪,低声骂了一声娘,接着又开始瞄准。
这个时候,那蔡大牙更加嚣张:伙计,手太臭!真丢我的人!我怀疑那年河阳集上,人都说你死里逃生是真是假,你这样胆小会不怕死?会不叛变?早就是个###叛徒了!入朝参战,咱河阳集你带了一个连出去,就回来你几个,人家都死了你咋还活着?肯定是当了叛徒逃兵……
陈朴真没等蔡大牙说完,咬牙又补了他一枪,这一枪是朝着他的头打过去的,临了不知怎么,枪口就错开了他的额头,只贴着他的腮帮子过去,将他的脸皮揿开了一角,血与肉混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