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但我常在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同学那里,甚至从我在宣传部相当部分老同事那里找回满足。我常常觉得,这个城市已经给了我太多太多。因此,我把我的激情与梦想,失落与忧伤,现在与未来,全部交由它来吞吐。我有时还突发奇想:我也许比市长、书记还要热爱这个城市。因为我的根系已在这里扎得太深太深。这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城市。
从2200年前走来的城市并没有留下什么。历史上的大劫难只限于几次水患、兵匪和来自张献忠的血洗。大地震也没有让绵阳市区伤筋动骨。但是,粉墙黛瓦下的招牌,雨巷深处油纸伞下的倩影,那些怀古幽思赖以生存的东西,早已被推土机铲得干干净净。深厚的历史积淀只留下惰性,及时行乐与重商主义在这个城市结合得天衣无缝。三江半岛、南河坝、丽景花城和芙蓉汉城这些地方,是食客、茶客和牌客的大*,其生机勃勃和喧嚣热闹令外地人瞠目结舌。沿街走去,弥漫的只是水泥的气息,沥青的气息,人工的气息,抄袭与模仿的气息,唯独没有历史的气息,宣纸与松墨的气息,以及神秘幽远的宗教气息。因为城市太干净,也阻断了泥土的气息。太新,没有老屋,城市生态像是才成长起来的人工林。看不见老鼠,更没有蛇。要听蛙声必须驱车数十公里。越来越物质的地方,没有足够的审美空间,我常常认定,这是我的文章不能一鸣惊人的主要原因。
故乡渐行渐远。万县、江津在记忆的筛子里已所剩无几。听到射洪话、川东话在身后响起再难引起我下意识的回头。到处的街道大同小异,模糊了他乡故乡,乡愁不再找上门来。绵阳土话早已习以为常。我虽是绵阳的外地人,口音既不像射洪也不像绵阳,但我从意识到行为变得比土著居民更加绵阳。
我早已习惯了各种公务宴请和人在江湖必不可少的朋友应酬。程式化的举杯把盏与即兴的豪饮我都可以应付,虽然我的胃肠常常因此拒绝和反抗。文学朋友在街头巷尾那些小酒吧、小饭馆的聚会我最乐于参加。他们有时不经意流露出对我从政又从文的赞许或羡慕,滋养着我的虚荣,将我晦暗的心情一次次擦亮。我喜欢这个城市的闲散、热闹和时尚,也接受了它的虚伪、矫饰和冷漠。虽然有太多的地方拒绝着我或者被我拒绝,虽然很多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城市的排异,但还是改变不了我与它的水乳交融。
回家已经有了作客的感觉。经常走动,也只是陪老父聊聊天,吃顿饭,然后连夜赶回。只有时不时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那个号码,父亲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才意识到生活在异乡,手中攥着的似乎正是被自己从故乡拔出的生命之根。女儿对不得不将籍贯填为“射洪”十分愤怒。她觉得那里只是爷爷的家。她只承认自己是绵阳人。她早已将这个城市看作是更广义的母亲。这个刚走出校门的21 岁大学生,从绵阳到北京再到地球另一面的圣地亚哥,现在又到了南欧的马德里,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她和绵阳的血缘关系。
我与这个城市已经同行了22 年。这对于一个有2200年历史的城市而言,是它薄得最微不足道的时间切片。对我而言,却是此生最华彩灿烂的段落。我曾经作出过许多努力也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它不露声色却将我彻底改变。但是我总是不懂得珍惜。许多时候,我对时光的挥霍都像牌桌上挥金如土的赌徒,直到现在才有了手中所剩无几的恐慌。于是与它的对视,等于是回望一去不返的青春。因此,在这个热闹而温暖的牛年新春,面对这个城市,我只想说:你不是过于崭新吗?这正好可以让我与你重新出发,再一路同行。
兄弟(1)
自上小学起,我几乎没有哭过,也最看不起爱哭的小伙伴。因为哭对于男人总是件不光彩的事情。那是拿自己的虚弱示众,公开证明自己没出息,窝囊废。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