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对付这些人极有经验,他们先是建议我们大家把长头发修短了。医院里配备有理发师,除了理发刮面之外还负责处理外伤创口,拔牙什么的。
刚开始总是没人响应医生们的建议。
“喜欢留长发是吧?”医生们说,然后给我们的铁床通上电,篷的一声响,那些坚持留长发的人全变成爆炸头,头发卷曲着向外辐射,看上去仿佛顶着原子弹爆炸后腾起的蘑菇云,躺在枕头上能把枕套戳出千把个窟窿,荞麦皮洒得到处都是。
电疗是基本疗法,此外还有解梦、催眠、训斥、示众、当众鞭打等等心理疗法,不一而足。他们最喜欢的是给我们放血,曾经有个医生自夸说把一个有名的校园诗人放血17回才治好,要是放出去给江湖医生去治,那学生早就呜呼哀哉了。
这些医生都对自己的职业极自豪。对他们老治不好,败坏了学校声誉的那些病人极其恼火,他们威胁我们说,再不好好配合治疗,就送到隔壁北大去。我们一听就炸了窝,众所周知,那是所最丢人的大学,老出诗人和写小说的疯子,还经常出几个臭嘴,和社会对着干,人民公安早盯上他们了。
医生说要把我们送到北大去,那是很严重的侮辱。听说那所乱糟糟的学校里还有学化学的改行写言情小说了,学物理的改行写科幻小说了,都是无照营业的那种,简直是丢人丢到家。我们一听就急了。那时候,我们其实也就偶尔犯个坏,当个业余流氓就很满足了,真要我们去当职业流氓,怎么能答应呢?职业作家有发粮票吗?有发副食补助吗?他们能为GDP做贡献吗?
我们那时候看不起作家,就跟医生看不起外科大夫和理发师是一样的。外科大夫不属于医生编制,他们属于体力劳动者。而医生是大学毕业生,会写英文的病历,他们看不起一切需要动手的职业。解剖尸体的时候,他们端坐在椅子里,让卑贱的外科大夫——或者理发师操刀。当然啦,尸体解剖他们是垄断的,如果某个外科医生搞到一具尸体来解剖的话,他们就会拼死抵抗。
在这所著名大学的校医院里,研究气氛浓郁,所有的医生总要抽空整理他们的博士论文,那些题目往往如下:
空气是否较饮食更为必需?
害相思病的女子应否放血?
每月醉酒一次是否有益?
女子貌美者是否多产?
活虾蟆作腰带是否可以治疗水肿?
生吃牡蛎可以代替威尔刚吗?
孔雀的屎可以治疗癫痫吗?
诸如此类。
实际上由于他们花在这些论文上的时间太多了,反而没时间来给我们放血了,于是就把这个任务交给理发师做,他们还可以一边放血一边给我们刮头发。那一段时间的治疗很有效果,我的脑子里不再轰轰作响,睡觉的时候也不再胡思乱想,做方案的时候冷静了许多。副作用就是两脚发软,一挨枕头就睡觉,而且梦还多。我有时候梦见自己在考试,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在考试。
那时候食堂暴力屡禁不止,有时候是学生和学生打,有时候是学生和掌勺的大师傅打,有时候是掌勺的大师傅和大师傅打,让校医院忙个不停,这大大耽搁了我们的治疗。学校决定取消到食堂用饭的制度,改为学生每人每天交纳伙食费8元到食堂,食堂发放快餐到宿舍。
我们交上去的钱全变成硬皮馒头和豌豆,一块肉也看不到,一个个人的眼睛吃得都跟豌豆似的。系主任对此也极为恼火,因为这样他们就分不清谁在上课睡觉了。后来我的几名同学就趁半夜到食堂刷标语,写着“我们要吃裸体馒头”“我们要吃肉”“我们不是鸡,不要喂沙子”“苍蝇要煮熟”等等,再后来他们都被抓住了,被判监禁半年。
我那时候正躺在医院放血,没赶上刷标语的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