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医生情急之下朝那人喊出一连串英文,那人也急急嘶吼,一口难懂的方言,谁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云漪初时一怔,觉得那方言十分耳熟,仔细听了竟能明白七八分。
她母亲是吴地人氏,说话口音依稀与此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云漪定神细听,断断续续听得他说,“阿珍,陪我……为我……最后一次……”
“上帝啊,他究竟要干什么!”一名年老修女不住在胸前划着十字。
“他似乎说,要那护士陪着他……”云漪迟疑开口,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美国医生猛然回头,眼睛瞪大,“他要和她一起死?”
云漪未及回答,却听旁边一名短发护士哭叫起来,“不要伤害阿梅!”
只若初见(4)
“阿梅?”云漪愕然,“她不叫阿珍?”
那护士还未回答,就听医生抢问道,“这病人是否有精神问题?”
“应该没有。”另一名年长的护士迟疑回答,“他断了右腿,本来今天要做截肢,可罗医生早上来看,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从人圈外传来。
云漪站在门后,目光被人挡住,只见众人不由自主让开,未看清发问之人是谁,想来必是别的医生。那护士隐有恻隐之色,“感染引发败血症,已经出现严重毒血现象,截肢已晚了,即便动了手术也熬不过来的。”
云漪呆住,众人闻言怆然,一时静了下去,只听被挟持的护士依然哭叫着求救。
“救救阿梅!”短发护士抽泣起来,望了人群后那人,又望向医生。
阿梅只知哭叫,已近崩溃,而那士兵脸色苍白,眼睛赤红,神智已然是混沌了,癫狂地抓住阿梅,反反复复朝她吼叫着同一句话——那句话说得又快又急,云漪心知这话十分要紧,却怎么也听不懂他的意思。
僵持之际,众人一筹莫展,云漪急出一身冷汗。
忽听嗒一声轻响,两边的人却霍然惊叫着闪开,云漪抬头,只见一个高大身影越过众人,手中乌光逞亮的德国造手枪已经上膛。
“不要开枪!”云漪骇然惊呼。
旁边数名修女一起惊呼上帝,连连在胸前划出十字。
云漪情急,抢上前拽住那人手臂,“别杀他!”
那人无动于衷,语声冷硬里透出沉痛,“他是军人,死,也要有尊严地死!”
恰在这时,那士兵又哀急地说了一遍,这次终于听得分明——
“他在说,阿珍再唱一次歌给我听!”云漪一震,心念电转,顿时明白过来。
那人略有迟疑,却仍未将枪放下。
“他将阿梅当做了另一个女子,只想死前听她再唱一次歌,不是要杀她。”云漪急急开口,心头发颤。那士兵本已是回光返照,拼着最后一口气折腾下来,此时脸色青白,全身抽搐,渐渐倚墙瘫倒,只是死死抓住阿梅,手中玻璃虽贴在她颈上,却是满脸哀切之色。
众人都沉默了,那人终于垂了手,缓缓将枪放下。
一个垂死士兵最后的心愿,仅仅是听他心上的女子再唱一次家乡小调……云漪眼中发酸,喉头紧涩,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却无力替他完成心愿。
或许,只能给他些微的慰藉——
云漪含泪望过去,喉头略哽,启唇唱道,“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只唱得前人半阕《蝶恋花》,曲未尽,泪已落。
那士兵怔怔转过头来,望住这唱歌的修女,手中玻璃坠地。
曲调凄怆,歌喉哀婉,听在众人耳中,似雪水浸透心扉,无不悲凉沉默。
云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