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涌至的伤患已让医护人员应接不暇,人手十分紧缺。金发瘦削的美国医生一面指挥工作人员,一面催促助手从城中调集药品。
一辆普通军用吉普随大车一起驶来,悄然停在门口。医护人员忙于安置伤员,无暇顾及这头,守门工人已见惯军车,立即给车子放了行,转头帮忙抬担架去。吉普缓缓驶入,原本宽敞的仓库大院里也拥挤局促,一头搭建了临时帐篷,一头用来晾晒病房床单,白晃晃一片布帛上醒目的红十字标志如同鲜血画出。
只若初见(3)
“伤病士兵的数量太多,超过原先预计,教会医院的人手药品都很紧张,看护人员基本是自愿来帮忙的修女,原先的护士早已不够用。”车内后座上,副官低声报告医院的详情,后座那人靠了椅背,微微阖目,只现出倨傲轮廓的侧影。副官压低声音道,“城里另外三家医院都不肯出动人手,怕是背后有人弄鬼。”那人仍缄默阖目,唇角隐透一丝笑纹。
副官抬腕看一眼时间,“还有两个钟点,要不要通知院方?”
那人终于开口,语声低沉,隐有倦意,“不必惊扰。”
“是,督军。”副官下车,欠身拉开后座车门。
黑色逞亮皮鞋踏出车门,深色长呢风氅被风扬起一角,露出底下深灰暗纹西服。年轻英挺的副官已算高大出色,站在这人身旁,却立时被他压了一头。
“最左边是隔离区,都是感染病人,一般伤病员在右区,中间是医疗区。”副官随在他身后,指引右边通道。他随意脱了披风搭在臂上,却往左区走去。
“督军,那是感染区!”副官忙阻拦。
“随便看看。”他头也不回,步伐极快,虽只穿了寻常便服,举手投足仍是一派戎马风度。副官迟疑劝阻,“感染病区已经隔离,不宜……”
“怕什么?”他语声平淡,自然流露威严,“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死人堆里也未嫌弃过,怕什么病。”副官有些尴尬,却仍低声抱怨,“您原说取消行程,临时又抽空过来,早知道就通知医院提前消毒了。”
“迂腐!”
“行程取消?”
云漪暗惊,下意识掩了掩头巾,浆洗得平直的白麻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了,只露一双眼睛。黑呢修女长袍勾勒了窈窕身段,黑檀木念珠和银链十字架悬在胸前,将她扮作修女模样。
护士打扮的瘦削女人将一箱药品交给她,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刚得到消息,行程临时取消,人不来了。车子等在后院门口,从隔离区绕过去就能看到。”
云漪心中忐忑,捧了药箱低头疾行,遇到别的修女向她微笑招呼,只装作匆忙不见。众人都在忙碌,也无人察觉多出一位面生的修女。
一路穿过医疗区,将要绕过隔离病区之际,忽听一声女人尖叫,接着玻璃碎响,简陋的隔离病房里传出修女们高低惊呼。云漪呆了呆,听得身后脚步声缭乱,刚要侧身避开,却听那美国医生用生硬汉语朝她焦急叫道,“过来帮忙!”
两名修女慌忙从后面赶上来,一人回头叫她,“快来,那头出事了!”
众目睽睽之下,云漪只得跟上去,随她们跑进病区。远远见一圈人围在门口,里头不住传来女人的尖叫。美国医生奋力分开众人,一眼望去顿时大惊,脱口叫道,“NO”
一个头缠绷带的士兵贴墙靠在窗下,挟住个娇小的护士,手里尖利的玻璃正抵住护士颈侧。身后窗玻璃被打碎,落了满地玻璃渣。一些碎玻璃溅在他和那护士身上,头上绷带渗出血,脸上血污狰狞。护士惊恐万状,不住地尖叫颤抖,颈上已被玻璃划出血痕。
那士兵握着玻璃的手,已被割得血流如注,最可怖却是他的右腿,整个已溃烂得露出白骨,只靠墙支撑了身体,嘶吼着不许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