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举动,生怕家庭的顶梁柱寻死路。等到九次大水发完了,妈妈垮成半死不活的痨病样了。奶奶求神拜佛,爷爷寻医问药,好长时间才把妈妈救转来。本来请人是要付工钱的。可是拿什么付?请人家吃顿饭都请不起了。所以爷爷说“天下农民是一家啊!”这些事情我当然不明白,那年我才六岁。后来我听说,大水冲垮了河堤,也不能算是我家的私事。只不过我家的稻田恰好在那段河堤下面,看起来好像那垮掉的堤是我们家的。用爷爷的话说,大家还是帮了我们家的忙。
九场大水的第二年我七岁了。我天天心馋眼热地看着戴着红领巾走在我家门前石板路上的学生,在家里闹着哭着要上学。爷爷已经衰老得走路都要拄拐棍了。三个大人一致认为我们家单门独姓的,叫我再过一年满了八岁才报名。为了说服我,爷爷说我七岁只有人家六岁的高,怕同学欺负我。奶奶就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陌生孩子。盯了好久才说:“你说我余宝像爹爹还是像妈妈?要是像妈妈应该不会矮,起码长五尺高。要是像爹爹就怕长不高哟。”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听见邻居说过他比妈妈矮。爹爹就绷着脸说男人经量不经看,女人经看不经量。他叫妈妈过来跟他比给邻居看。比的结果是他比妈妈高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妈妈说我的脸像我爹爹。爷爷说:“高点矮点倒不要紧,就是要有本领。我余宝从小就灵性得很,长大了肯定比他爹爹强啰。”既然三个大人都不同意我今年报名读书,我也没办法,只有等明年了。我对爷爷说:“爷爷,我去报名读书,不报‘余宝’报‘世荣’好吗?”三个大人都看着我。爷爷咧着嘴笑:“爷爷取的名字不好听啊?”我已经懂得不要让爷爷伤心难受了。我说:“爷爷取的名字好听。不过听着好像我总是小宝宝的样。”一家人都笑了。爷爷就说:“本来你是世字辈,世荣这个名字不是给人叫的。是以后爷爷和奶奶死了,写到墓碑上的。不过如今解放了,新社会了,你要报这个名字也要得。不过你读书了爷爷还要叫你余宝噢。”我连连点头。
就在一家人确定了我明年报名读书之后不久,爷爷就去世了。他去得很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奶奶说,他要是哪里有痛痒,哪怕轻轻哼一声她都能听见的。爷爷自从拄上了拐棍,就不再早睡早起了,早晨要奶奶喊他起来吃饭。那天早晨奶奶叫我喊爷爷起来吃饭。我喊了两声爷爷没有应答,我告诉奶奶爷爷还要睡一会。后来奶奶又到房里去喊,发现爷爷死了。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辰死的。他死后身体倒挺直了。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爷爷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好像也没有想到呢。我告诉奶奶,爷爷最后带我捡地耳子那天说过他快要死了。奶奶说,爷爷也对她说过这话。还说要是每天有半升米给他吃,他还不会死。奶奶就伤心地哭了。妈妈也哭。奶奶就止住哭,对妈妈说:“俊嫂你哪有时间哭哦。你要出去报信了。先报近边的邻居,要邻居拢来才抬得出啊。邻居来了你就去七树坪给寅俊拍电报。拍了电报就去水西殿。”报丧本来是男人的事,头上戴着白纸,“见小都要拜”,把邻居和亲人拜拢来。可是我爹爹远在兴化,还不知道爷爷的死讯,就只能由我妈妈做男人的事情,替爹爹行孝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七岁。我好像没哭。要是哭了也是跟着妈妈哭。我还不懂生离死别的含义。我后来长大些了,倒常常为爷爷伤心。时间长了,我脑海里爷爷的音容反而比从前更加清晰。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爷爷出殡的时候举的是田家的大旗。四面红色的三角形大旗,上面都有一个大大的白“田”字。按理说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是我当时确实很不解还很愤怒。觉得那个“田”字特别刺眼。我觉得应该举“季”字大旗。如果我们季家没有大旗,就不要举。我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我也想起了爷爷说的“天下农民是一家”。但是这句话消除不了我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