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一笑,说:“我正打算寻几根弯弯树做一副弯弯棺材呢。”另一个说:“你也不要寻弯弯树做弯弯棺材,我倒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哩。”说到这里停下了,看着爷爷笑。爷爷装做生气的样子说:“没大没小的,屁话卡住喉咙了?哑巴了?说吧,说得好我死了以后变菩萨保佑你,要是混话乱说,我死了以后变个恶鬼吓你!”那人说:“办法是这样的:你死了以后,把你向天放到门板上面,再在你身上放一块门板,我站在门板上面用力踩——咂咂的响哩,三爷你怕不怕痛?你喊痛我就踩轻点。哈哈哈哈!”爷爷说:“你小子对三爷还有点孝心。三爷先跟你说好,你要等我落气了才踩。要是我还没死落气你就踩,我就要变鬼吓你。”
爷爷没进学堂读过书。他能认些字,还能写饭碗大的毛笔字。他从前没驼背的时候曾经给私塾当过伙夫,听财主家的孩子念书,跟着学了一些字。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嘿嘿地笑,说他没交一文钱学费,也学了文化。我小时候分不清字的好坏,到十几岁读初中了还见过爷爷写在水桶和磨槽上面的字,觉得虽然说不上怎么好,可起码字的架子是端正的。
虽然家境贫寒,但是因为我爹爹是爷爷奶奶的独苗,我又是爹爹妈妈的独苗,所以我也是家里的宝贝。我说的“独苗”是指男孩。我爹爹有四个姐姐一个妹妹。我在爷爷去世之前有一个妹妹,也是爷爷取的名字,叫桃英。妈妈常说“一儿一女是枝花,多儿多女是冤家”,不知道这话是从哪本书上面来的?也许是妈妈随意编的吧。爷爷去世的第二年,妈妈又给我生了个妹妹。爷爷不在了,家里没有文化人了,我爹爹取的名字:建英。我爹爹十八岁跟随他的姐夫我的姑父去两百里外的兴化一家染坊当学徒。他一年回家一次,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不认识他。等到我愿意喊爹爹了,想跟他玩了,他又要走了。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基本上没有爹爹的印象。妈妈是个忙人。一家五亩多田还有菜园,她完全像男人一样劳累,还是应付不过来。比如犁田就得请人力牛力。请人力和牛力有给工钱的,更多的是换工。于是妈妈和奶奶就有了纺不完的棉花。人家给我们家犁一天田,妈妈和奶奶给人家纺多少棉花,是有公认的规矩的。妈妈这么忙这么辛苦,白天完全没时间管我,从天亮到天黑我多数时间跟着爷爷,少数时间跟着奶奶。跟着奶奶得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久旱不雨的日子她脸朝天空小声念叨:“天老爷啊,你要救凡人啊!田都开坼了啊!再不落雨,要饿死人了啊!”念着念着她就哭了。久雨不晴了,奶奶身子倚靠在门框上面念叨:“天老爷啊,不要落了啊!田里土里都起霉了啊!早禾都倒了,谷子都发芽烂了……”念着念着她又哭起来。有时候奶奶哭我也跟着哭,有时候奶奶哭我却不哭,还看着她笑。
我跟着爷爷玩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心境。爷爷不但经常嘿嘿笑,还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吃。在爷爷眼里好象除了石头和土不能吃,其他所有的活物都能吃。灌木丛中的野果或叶子,路边的茅草根,水沟里的虾子、泥鳅、田螺甚至虫子,他都吃,也给我吃。他从灰土中扒出溜活的土退,用凉茶冲洗一下,张开嘴巴放到舌头上面,让它爬到他喉咙里去。他说吃活土退能治疗跌打损伤。为这事他经常挨奶奶的骂:“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吃鬼!你乱吃吃死了,六十岁死了是条顺路;把我余宝的肚子吃坏了,看我嚼碎你的老骨头!”奶奶虽然没读过书,可她即使在骂人的时候话语都是有分别的。骂爷爷是“吃死了”,说到我就只是“吃坏了肚子”,不带死字的。爷爷嘿嘿一笑,不理奶奶。我不怕吃坏肚子。因为我相信爷爷,爷爷是有文化的。而奶奶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爷爷生病了吃中药或草药都要我吃一口。他常说:“我吃只虱子都要给余宝吃只脚。”爷爷张开嘴巴叫我看他的牙齿,掉了多半了,他说他吃东西都是用舌头转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