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有家的,可是从来没听他提过一个字。过了几个礼拜,镇长和镇长秘书来到我家,要大夫出示证件,登记他的行医执照。他索性连房门也不出。直到这一天——他在我们家住了五年,和我们同桌共餐了五年之后——我才发现我们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
自从我在教堂里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梅梅,又在小药店和她谈心之后,我开始注意到我们家那间关得严严实实的临街小屋。十七岁的人了(当时我刚满十七岁),这点事还是能够注意到的。后来我才知道是继母上的锁,而且不许人碰房间里的东西。里面有大夫买吊床以前睡过的床铺,还有装药品的小桌子。他没把桌子搬到大街拐角的那栋房子里去,只把他在万事亨通的那几年积攒下来的钱拿走了(这笔钱估计少不了,他在我们家没有什么开销,后来梅梅用这笔钱开了个药铺子)。除此之外,在垃圾堆和用他那种语言出版的旧报纸堆里,还有脸盆和几件没用的衣服。这些东西似乎都沾上了继母说的什么邪祟或魔法。
我注意到屋子被封死这件事,大概是在十月或十一月(梅梅和大夫离开我们家三年以后)。因为我记得第二年年初,我就盘算着把马丁安置在那间屋里。结婚以后,我也打算住进去。总之,我一直在打它的主意。和继母闲聊的时候,我甚至提出来,现在应该把锁拿掉,解除那道不许进入这间温暖和煦的屋子的毫无道理的禁令。然而,在给我缝制嫁衣之前,谁也没有直接和我谈过大夫的事,更没有讲过那间屋子的事。屋子似乎还是大夫的,是他身体的一个碎片,只要家里还有人记得他,他和我们家就永远是藕断丝连。
本来一年前我就要结婚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环境的影响,当时我对周围事物的印象很淡薄。给我准备婚事的那几个月里,我对许多事的确还是糊里糊涂的。我记得,在跟马丁结婚的前一年,他似乎只是一个模模糊糊、若有若无的影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他住在那间小屋里,和我靠得近一些,这样我才能感到他是一个具体的人,而不是在梦幻中相识的未婚夫。可是,我没有勇气和继母谈这些想法。当然,最自然的莫过于直接对她说:“我要去把锁拿掉,把桌子放到窗户跟前,把床抵着靠里的墙。我要在架子上放一盆石竹花,在门的过梁上插一枝芦荟。”但是,我胆小,没有决断力,再说我的未婚夫又是那样一个飘飘忽忽的人。我只记得他是个模糊不清、捉摸不定的形象,仅有的具体的东西大约就是那撇亮闪闪的小胡子、略向左偏的脑袋和从不离身的四个纽扣的外套。
七月底,他来到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过了一天。他先是在办公室里和爸爸谈话,话题总不离一桩我一直搞不清楚的神秘生意。下午,我和马丁陪继母到树林去散步。傍晚回来的时候,他走在我身边,离我很近。在绯红的晚霞中,我觉得他更是虚无缥渺、似有若无。我心里明白,我永远也不可能把他想象成一个具体的人,在他身上我永远也不会找到某种坚实的东西。否则,一想起他我就会勇气百倍、毫不踌躇地说:“我去给马丁收拾一下那个房间。”
直到我们举行婚礼的前一年,“我要和他结婚了”这个想法,对我来说还是难以置信的。我是在二月间为帕洛盖马多的孩子守灵的时候认识他的。当时,我们几个姑娘唱着歌,拍着巴掌,尽情地嬉戏,这是唯一允许我们享受的娱乐活动。马孔多有一家电影院,一架公共唱机和其他娱乐场所。可是,爸爸和继母都反对我这种岁数的姑娘到那里去玩。他们说:“那是给‘枯枝败叶’玩的地方。”
二月,中午天气炎热。继母和我坐在走廊上,缉一件白衣服,爸爸在睡午觉。我们做着半截活儿,他拖着一双木屐走过去,用脸盆倒凉水冲脑袋。晚上,气候凉爽,天空邈远,整个镇上都能听见为孩子守灵的妇女们的歌声。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