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一句话就犯了滔天大罪一样,放下被褥,战战兢兢向老太太行了一礼,抱起被褥转身去了。
阿六阿九不敢在厅上逗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终于那孩童从灶下搬出个大托盘,里面是一迭烘饼、一碗肉和一盆菜团子。低声说,到我屋里去吃。
阿六见那碗羊肉是带皮连筋又沾骨的整肉,是羊肩胛,又有片好了的羊腿,并不是零头碎肉,菜团子还有香气,不是隔夜菜,更不像他俩常吃的那样发酸。他还不大相信有这等好事,阿九已经按捺不住,兴冲冲就跟了过去,一边呼叫:「天天都吃这样好么?」阿六连忙跟在兄弟身后。
那小孩摇头道:「也不是,只是管教比你们在市上卖艺吃得好。」
屋中陈设简单得近乎寂寥,唯有一张床榻,一个箱笼,壁上悬着一只皮袋与一柄长剑,地下一尘不染,干净得不像是有人住过的屋子。年纪轻轻的阿六和阿九也不去留意这种细节,只觉得这屋子直比他俩寄居过的寺庙禅房还要清洁。
三人席地而坐,拿箱笼当饭几,兄弟俩的口水都快要滴到地下了。
阿九伸手要拿饼,那小孩叫:「等等。」细细在饼上铺开了肉片,又懊恼地叫道:「唉我忘了酱汁。」
阿九馋得话也说不清了,满嘴都是唾沫:「不必讲究了,能吃就行。」阿六却说:「我跟你去。」他是要学着做点事,顺便瞧瞧四下地形。
好容易把酱取了回来,铺满腿肉的烘饼已经被阿九吃掉了。托盘里扔着两只剁开的羊肩骨,上面的肉早被啃得一丝不剩。阿九手里握着菜团子,抬起头来,张开油腻腻的嘴,憨憨地对着哥哥一笑。想想应该要多谢人家,又冲着那小孩笑了一笑。
那小孩也不在意他偷食,只问他:「羊肉是我烧的,饼是我赶的,好吃不好吃?」
阿九点点头。那小孩受到鼓舞,快手快脚地已经在两张饼上堆满了肉,浇上酱汁,捧将起来,兄弟俩一人递一份。他见哥哥阿六小口小口地嚼着,始终有些谨慎之色。阿六大自己这么多,一张方脸很有些早熟的威风,被他提防,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便道:「你不信我?要不要我吃给你看?」说着很努力地给了阿六一个诚恳万分的笑容。
看见阿六略一迟疑后大咬了一口,方方的脸膛线条和缓下来,那小孩才放宽了心,真正笑开了。
――那时他不会知道,过了十来年,自己死在异地郊野,正是兄弟俩中的哥哥阿六将他的尸身从敌人手里抢下,紧紧缚在背后,马鞍上不眠不食地急驰一日一夜,送还了家门。
――弟弟阿九也没能预想到,自己在多年以后,将会落脚一个从未想过的遥远地方,娶一个言语不甚通的异族妻子。那么温柔又能干的一个女人,却跟着他吃苦。他酿了新酒,她总是第一个品尝。
――谁也不会看见,来日边陲的家园里,兄弟俩没能死在同一块地方,阿九的妻儿也没能从毒手下幸存,而那小孩的骨灰在不远处被掘了出来,四下离散。
此刻他们三人眼里只有这盛宴一般的晚餐,是堆满了肉的烤饼,是手指上沾着香喷喷的油脂,是菜团子剥开来的热气。这时的阿九还不懂得酿酒,阿六未来的好酒量也还看不到甚么迹象,面前只有那小孩端来的几碗清水,清澈透明,没有沙子,他俩便喝得很开心。
世事本来经常转换,转好转坏对这三人来说都不稀奇。十四年后,三人在瞬变时局中余得性命,那小孩问阿六阿九,你俩要不要冒个险,跟我走?信不信我?
阿六点头不语,他原本就不多话。没说出来的只是,纵然他没有阿九那样的热性子,然而当年他愿意放心咬下那口饼,自此,便也再没甚么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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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题外话:有别于上篇〈他生〉,这篇写的是正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