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打开来,众声喧哗,她就被这一片混沌吞没了。
那个秋天里,经过那一次相亲,沉香和董碧水马上举行了订婚。谈不上爱与不爱,反正一订婚,所有感情都蜕变成一种规矩与日常,连同着猥琐,糊里糊涂,敷衍,热闹——种种情状都不是自主的,都是生命的描红本上的“孔乙己上大人”,等着各人循规蹈矩去描写。
订婚是在金家举行的,倒没惊动别人,只是在报纸上登了启示。那日午后,日影清决,沉香坐在靠窗的地方,面前是面大镜子,她脸上显得很明亮。她为着订婚也为着董碧水的嗜好,专门另做了一件极具东方风韵的锦蓝色旗袍。这时流行高领,即便是盛夏,薄如蝉翼的旗袍也必须配上高耸及耳的硬领,不是瓜子脸也被削成了瓜子脸,梳得油光可鉴的头便像一支花茎立挤出的花骨朵,有种萧条的美丽,而发式居然别出心裁地梳成了清末民初的垂丝刘海,蓬蓬地罩在额前,丝丝缕缕下面是一双深黛的眼,时代在她那里错乱,让人觉得她有能力挽住仓猝的时间,让一圈圈萌光的流年在她身上回光返照。
小丫头玛丽给她描眉,俯身嗅了嗅,嘻嘻笑道:“小姐莫不是喷了准姑爷送的外国香水?”“说得我那么小家子气!”沉香瞥她一眼,“我要什么没有,还这么宝贝他的东西?”然而一说完,自己却呆了呆,对着镜子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又用手轻轻按按发髻,没再说什么,她想起来到除了最爱的东西,她确实是有求必得的。玛丽看触动了她的心事,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急忙笑道:“现在是我给小姐描眉,等小姐出了阁,这任务就交给姑爷了。”沉香不等她说完,忽然握住她的手,玛丽猝不及防,一大笔就横画了过去,成了第三条浊黑的眉,唯独少了第三只清炯炯的眼睛。“你还知道画眉这样一个掌故么?”沉香问。
玛丽噘着嘴,那湿手绢一寸一寸拭去污痕:“小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虽然没念过书,那些戏文还少听,那些说书场子还少去?”沉香默默的,道:“你给我讲讲。”“不就是一个叫张敞的,通过月老得知她的将来的妻子在现在是个拖着鼻涕的黄毛小丫头,他受了刺激,拿石头砸伤了那小丫头,日后他娶了妻子,发现妻子眉角有伤疤,想起少年的事,不免心怀愧疚,就天天帮夫人画眉折盖伤疤了。”沉香点着头道:“你很聪明,不过张敞的妻子不聪明。”
“怎么?”
“要知道丈夫是怀着补过的心去爱她,那又有什么滋味呢?不过,大约,怎样的爱到了结婚这里,都要乏味掉的。”
玛丽沉默片刻,勉强笑道:“这又是何苦?今天都要订婚了,还说这些。”
“你放心,我岂是不顾眼前局面的人,我是说,幸好,我跟一个不爱的人订了婚。”沉香说得很平静,整个人是一种默然的况味。玛丽眼睁睁瞅了她半晌,道:“幸好?”“既然怎样的爱到了婚姻这里都要乏味,那何必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变得淡漠?倘若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那么一开始就乏味无情,全当是适应了,慢慢就习惯了。”玛丽先是笑了一声,继而抬着眼问:“你是说蓝核?”沉香却仍只说了两个字:“幸好……”她的音调很清晰,她也诧异自己这初次如此通透的清醒,这清醒的底色,哪怕是凄怆,她亦觉得是值得的。玛丽陪了她一会也就下楼准备了。她站起来,摊开一本英文书,迎着晚秋微凉的风朗读了一小段——等会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