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拓跋珪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光含了多少惊奇,他实在难于把雄壮的爷爷与一支如此纤细的步摇连接起来,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憋出一句话:“……这个?”
什翼犍没有搭理孙儿满脸明显的“为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石,摩挲良久,慢慢自麻绳中解出一段细尾,把它结了上去。
那玉石上凿了一朵花,刻法十分粗糙,带了丝淡淡的红,像血色的经络。
“兄弟俩都一样。”他喃喃道。
拓跋珪有一瞬间怔愣:这块石头,是谁的印记?
他又细细逡巡一遍喜利妈妈,发现上面有一块薄薄的银片,其上琢一株纤秀小花。
呵,与玉石上的花,有几分相似。
几年以后,他才初识这种花,绿叶修长,清雅宜人,叫姜兰。
拓跋珪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阵寒风迎面削过,在野地中打旋儿似的呜咽着,盘了两盘,刮到野地里去了。
十一月的天黑得早,他们这一路日夜兼程,起先轮流换班,无论男女,晚上只瞌一会儿,然后接手赶趟;从昨天开始,估计秦人追不上了,什翼犍才吩咐疲累的部众夜间固定扎营。
空气又冻又冷,他吸一口到肺里,人无比清醒起来。远处一杆旗上下飘飞翻舞,那是他们拓跋部专属的旗帜,黑色花纹,黑色镶边,四角坠黑色长马尾,他们亲切地称它为“秃黑”。
他慢慢往秃黑走去,秃黑下面为数不少的车帐里,有一辆是他的。在整部队出发之后,他就同阿妈、三个异父弟弟分在了一起。对于拓跋翰的死,贺兰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所有的悲伤,都化在几昼夜不停的赶路里头了。拓跋觚还小,拓跋烈却已懂得要阿爹,拓跋珪端出耐心哄他,拓跋仪不满大哥注意力被别人分散,仗着自己大一岁经常捉弄三弟,以致于长大后的拓跋烈怀疑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偏偏被看似柔弱的二哥吃得死死的,是不是就是这时候打下的“深厚基础”。
拓跋珪停下脚步,左边一辆车后隐约有说话声。他用趾尖拨了拨地上一块小石头,然后继续往前走,顺风飘来一句“代王一向喜欢慕容后生的儿子”——他好奇地回了头,大约是两个男人的背影。到瞧见贺兰姜他才终于把这两个背影同自己认识的人衔接起来,一个是拓跋实君,另一个是拓跋斤,拓跋斤是当年什翼犍“分国半以授之”的弟弟拓跋孤之子,拓跋孤去世之后,拓跋斤失去了治理半个国家的特权,日子混得江河日下。
贺兰姜刚摇了幺儿入睡,正掀帘出来,一抬头看见他,扯了下嘴:“去代王那里了?”
“嗯。”
两人沉默了一阵。拓跋珪找不到话头来接,母子俩一开始就分开过活,现在相互间反而客气、过分礼貌起来。贺兰姜道:“晚了,去睡吧。”
拓跋珪应了一声,看她往外走,半天一句话才出口:“阿妈不睡么?”
贺兰姜像是没听见似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去了。
不知怎么,他生出一股凄清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弑父戮亲
几日后,部落顺利抵达阴山之北,及后得消息报秦军稍退,什翼犍与大小首领们一商量,决定看看情况,等秦军撤得差不多了,就重返云中。
“哎呀呀,这不是须卜首领么?好久不见!”
“须卜参见代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什翼犍双手扶大汉起来:“最近在这一带扎营?”
“不,”须卜摸了摸长满腮的胡子,笑:“因为代王在这里,所以我才赶来。”
什翼犍一拍他肩:“是条汉子!”
“我带了些骑士连夜上路,余下部众会晚些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