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复合外伤。”
船后头还有两个人,一个战士一个干部。全身都是泥。他们就是这样把船从海水里推过来了。伤员躺在船上。头部完全包扎上了(除了鼻子嘴巴),双上肢也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我发现他的双上肢只有正常长度的一半。
“怎么回事?”黄医官一边给伤员上氧气,一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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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伴的小胡(4)
“上课的时候,把地雷压响了。”那干部说,我们没听懂。
“事故啊?”
伤员突然说话了:“指导员,对不起你了。”声音从绷带中传出来,堵得心头发闷。
“你要安静。”
黄医官拍拍伤员的肩。这个时候,任何激动都会造成大出血。
我们给伤员输上了液,上臂是不行了,只能在脚背上穿刺。那时要是能输血该多好啊。可是三十年前,我们没有冷藏血的设备。
一路上,我就那么扶着伤员的肩膀,他身上也没有地方可以扶了。“你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到。”
伤员极清醒,他说:“我不急。”他总是说:“指导员,我对不起你。”
车开进医院了。我对伤员说:“我们到了。”
这一句话,他听到了。他一下子就休克了。(这样的事情很多,战伤的人会一直坚持,只是到了安全地带,他们会一下子放松了,因为他们想,自己有救了。这时会造成周边毛细血管的扩张,心脑供血不足,人休克。)
打开全部包扎,惨不忍睹:
伤员的面部完全炸烂了,双眼球脱出,就那么挂在眼眶外。双上肢从肘关节处断离。前胸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炸伤。伤员的身体非常结实,否则他根本就到不了医院。
伤员被推进了手术室清创。
我开始办入院手续,这才看清了那个干部。
矮个子,脸上有麻点。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身洗白的六二式军服,肩上还有挂军衔的攀带和锁眼。四川口音。
他就是指导员。
那个伤员是他的连长。事情是这样的:
下午的时候,连长给岛上的基干民兵上排雷课。这一课本来不是连长上的。因为排的雷是一种触发式雷,也就是人的手如果在雷上的压力超过七公斤,雷就会引爆。这是专门对付排雷手的。连长怕别人出事,就自己上了。那可是真雷啊,要把引信从雷的中间部位取出来,我们也学过排雷。在假雷上学过拆引信。军人都要懂武器的。
我不明白连长为什么说对不起指导员。
“这是事故,重大事故。我们的四好连队今年是评不上了。”指导员开始抽烟。指导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本,从一个小本本上撕下来一张半透明的纸,再打开一只铁盒,从里面撮一点烟丝,卷成一只小喇叭的形状。烟很呛人,指导员抽几口就会清清嗓子。连长之所以说对不起指导员,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故,连队就评不上“四好连队”了。那是一个连队的荣誉。那个时代很看重这个荣誉。作为指导员是肯定要挨处分的,党内警告是最起码的。这就让指导员在今后转业到地方工作增加了负面效应。这样的事今天想起来真的是天方夜谭。
连长推出来了,他的双眼摘除了,双臂做了清创缝合,因为创面破损太厉害了,肘关节是保不住了。除去那些组织,残端只留下了肱二头肌以上的部份。
指导员站在特护室里,一声不吭,拼命地打自己的脑袋,花白的头发乱抖一气。我们把他拉出来,他蹲在地上大口哈气。门诊陈主任说你哭两声,哭出来就好了。
指导员窜出了病房走廊,我看到他往后山跑,就是没听到他的哭声。
连长拆线了。两只眼眶深深的,脸上坑坑点点。病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