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他走到跟前,一动也不动地瞄着他,直到他呼哧呼哧喷出的热气扑打到我脸上。他站住脚步,还是交叉着两手,一只手在腋后晃动着帽子。这时候,我对他说:“如果您是代表官方向我问这个问题,我很乐意回答。”他还是站在我面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听见我的话,他既不吃惊,也不慌张。他说:“当然了,上校。我是代表官方向您提问。”
我准备详详细细地把这件事讲一讲。我相信不管他要兜多少圈子,只要我态度坚定又耐心冷静,他最后总得让步。我说:“是他们几个把尸体解下来的,我总不能老让他挂在那儿,等您决定好什么时候来。两个钟头以前,我就去请您。总共才隔着两条街,您可是整整走了两个钟头。”
他还是纹丝不动。我拄着手杖,站在他面前,身体略向前倾。我讲道:“再说,他还是我的朋友。”没等我说完,他就撇着嘴笑了笑,还是原来那个姿势,把一股酸臭气喷在我的脸上。他说:“这算得上世上最省事的解释了,是不是?”他突然把脸一绷,说:“照这么说,您早就知道他要上吊喽?”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找麻烦。于是我耐心、口气缓和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我刚一知道他上吊的消息,就立刻赶到您的住所,这是两个钟头以前的事了。”他连忙说:“我正在吃午饭。”似乎我这句话不是在说明事实,而是在向他提问。我说:“我知道。我想恐怕您连午觉都睡过了吧。”
这么一来,他没话说了,向后退了一步,朝坐在旁边的伊莎贝尔睃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长工,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表情不大一样了,好像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打定了主意。他转身朝警察走去,嘀咕了几句。警察做了个手势,出去了。
随后,他朝我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臂说:“我想跟您到隔壁房间谈一谈,上校。”他的口气完全变了,声音里透着紧张慌乱。我朝隔壁房间走去,他用手轻轻架着我的胳臂。哦,我竟然知道他要跟我说些什么。
这间屋子和那间不同,又宽绰又凉快。庭院里的阳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他的眼神惊惶不安,笑得颇不自然。只听他说:“这件事只能这么办了……”没容他说完,我就抢着问:“要多少?”一听这句话,他又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梅梅端来一盘甜点心和两个小咸面包,这还是她从我妈妈那里学来的。时钟敲过九点。在店铺后面,梅梅坐在我对面,味同嚼蜡地吃着,毫无食欲,仿佛甜点心和小面包只是用来留客。我是这么理解的,于是就任凭她尽情回忆。缅怀过去,梅梅流露出无限的眷恋和惆怅之情。在柜台上那盏昏暗的油灯下,她比戴着帽子、穿着高跟鞋走进教堂的那天显得憔悴多了,苍老多了。很明显,那天晚上梅梅特别怀念当年的生活,似乎这些年来她的年龄一直静止不动,时间也根本没有流逝,直到那天晚上回首往事,时间才又流动起来,她也才开始经历姗姗来迟的衰老。
梅梅直着腰坐在那里,神色凄然。她谈起上世纪末大战以前我们家绚丽多彩的田园生活。她回忆起我妈妈。就是我从教堂回来,她和我开玩笑(她用带点揶揄的口吻对我说:“恰薇拉,你都快结婚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的那天晚上,她回忆起我妈妈的。而我在那段日子里也特别想念妈妈,正尽力回忆她的模样。“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梅梅说。而我真的相信她。我坐在梅梅对面,听她说话的口气,有时挺有把握,有时又含含糊糊,似乎在她的回忆中有许多是不可信的传闻。不过,她是出于一片好心,她甚至相信时光的流逝已经把传闻变成了遥远的、难以忘怀的真人真事。她说,战争期间我父母背井离乡,逃亡在外,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马孔多落下脚来。为逃避兵祸,他们到处寻找一个又兴旺又静谧的安身之处,听人家说这一带有钱可赚,就找到这里。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