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说“好了,去吧!”小男孩便道一声谢,象只燕子飞出屋外。
祖父的画伤说起来莫名其妙不可思议,但确是很灵,几乎到了画到伤愈的程度。那时正破“四旧”,我拿定祖父的这一套是迷信,总想找到他画伤失败的例子,以便发动家庭革命。但不成,不管我监视多少次,不管伤在何处伤在何人身上,祖父都没有失过手,都能保证求画者流着血进来,止了血出去。没有人知道其中有没有科学道理,没有知道其中的奥秘在什么地方。
祖父很看重他画伤的本领,大概是当作祖传绝技了吧,三番五次要单传给我。我不信这一套,以为祖父迂腐,任凭他说天说地也不继承。不少外性人想学,给祖父香烟抽或桃子吃来巴结,祖父不睬。祖父不传外,又传不了内,就把画伤的绝技和失传的无奈一起带进了坟墓。
四、吸烟助理
饭碗一丢,祖父就坐到堂屋的席子上。那席子是芦苇编的,凉性大,又直接铺在地上,睡起中觉来凉阴阴的,睡时间长了后背都有点碧的慌。
祖父照例要先吸一袋烟再睡。祖父叫:“把烟袋拿给我。”我随即从老柜上取下一根细竹杆。竹杆比我的人还高,一头是墨绿色的玻璃烟袋嘴,一头是黄铜做的烟袋锅。烟袋嘴的根部挂一白布荷包,放着烟叶沫子。白布荷包已经不再白,满是烟油的黑亮。
我一直是祖父吸烟助理,我对这份无报酬的业余工作近于迷恋。
祖父一脸慈祥,端坐枕边。我娴熟地把烟袋嘴伸进一团胡子中间,祖父眯着眼,嘴早已张好,正得意地等着。我把烟嘴伸进胡子中就位,再把烟锅放到席子的另一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祖父经常睡眼惺忪。祖父一但睡眼惺忪,我便暗暗兴奋,一手捂着嘴笑,一手把烟袋嘴往祖父的鼻孔里伸。祖父以为是苍蝇,“妈的”随手一拍,却把烟袋嘴拍到了旁边。或把烟袋锅往祖父的嘴里送,祖父也衔一下,衔到烟油的苦味了,再摇头撇嘴一脸痛苦地吐出来。我喜欢祖父把烟袋嘴当苍蝇拍,喜欢看他误尝烟油时的痛苦表情,每当这时,我便拿下捂嘴的手哈哈大笑,并一任他老人家用烟袋杆拍打我屁股上的灰土。奇怪的是,祖父把拍打灰土不叫拍打灰土,叫“揍你!”
装烟的活比较简单:吸烟助理把烟锅捧在手上,将荷包中取出的烟沫捏进烟锅按实即可。但不可太实,太实很难点着,点着了也吸着费劲。
下一步就要点烟了。吸烟助理到老柜上拿来火绳、火燫和火石。火绳是玉米槌上的须搓成的,点燃了作火种,较长的火绳可连续燃烧一天至数天。我用火燫击打火石,再用击打出的火花点燃火绳,再用火绳点燃烟锅。我做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索,搁在今天评为八级工或高级技师应该没有问题。祖父眯着眼,似笑非笑,默默地欣赏我的表演,享受我的服务,心安理得。当我把红红的火绳头擩上烟锅口时,祖父则把嘴巴憋了又憋,积极配合地吸将起来,吸出一口比一口大的烟雾。看着祖父陶醉于吞云吐雾,我感到自己长大了,有用了,心中充满喜悦,这,便是我日后成就感的发端么?
祖父抽烟时不再需要帮助,但吸烟助理仍然躺在旁边,没事干就抚弄他腿上黑长的汗毛,抚弄他的烟袋杆。祖父的烟袋杆被烟熏得发黑,但很光亮,上半截由于把持较多,不仅光亮,且透出油,油中透出桔红。我喜欢握着他上下滑动,享受那种滑溜溜的手感。几十年以来,我见的杆状物不计其数,笛子,单簧管,不锈钢衣架,牛骨烟嘴,镀金笔身,玉镯,瓷勺的把子……但祖父烟杆上的那种不可言喻的手感,是再也没有尝试过。我还经常为现代的所谓香烟感到难过,因为与祖父那一人多高的烟袋相比,矮小苍白的现代烟卷实在可笑又可怜,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丑!
祖父早已飘飘而去,他高大的烟袋也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