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有了落脚之处後,甘凌云担起了给店里送菜的角色,可他还没有驾照,因而只能骑着大三轮车卖脚力。二十五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心态提前过渡到了老年,相反地,他的感知和认识卻退化到了婴孩。刚出监狱那天,当满街的繁华与喧嚣在一瞬间灌入他的视听时,首先闯入知觉的竟然是畏惧、惊惶与六神无主,取代了那份围墙的铁门打开前的兴奋、渴盼和迫不及待。太阳还是铁栏杆之间那个太阳,它的刺眼不因任何情况而改变,可是,他也仍旧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在里面时,监狱里时常有的形式化的演出,是他得知外界变化的唯一渠道。他因而看见了愈加奇异的服装和日益奔放开朗的人物性格。通过给工厂做工,他听闻了许多现代产品的名字,就像他也看见狱警们手里越变越小的手机,知道科技在无情地抛下他们这类人。但可悲又幸运的是,无论科技如何以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更新,社会都始终需要他这样的人去扭那颗螺丝钉、装那层塑料壳和贴那张标签纸。
甘凌云以为,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甘蓝和他的感情总是会慢慢拉近的,毕竟他们由血缘联系着。可事实却是,甘蓝会想方设法地降低与他正面碰头甚至是擦肩而过的频率:能不说话时,甘蓝一定是保持缄默;而遇到不得不开口的情况,甘蓝也至多只用一两个单词来回答他的问题。
可在金师傅面前,甘蓝的举止言行却截然不同,就像是……甘凌云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在父亲面前一样——有听取教导时的尊重与敬佩,有闲谈玩笑时的随便,也有不踰矩的辩论和争吵,更有的是对长辈的体贴与孝敬。
明知金师傅是自己和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可甘凌云无法压制心中这份让他发狂的嫉妒。这是一种肤浅的对所有权的认识,并非对父女情的缺乏而感到心寒。
甘蓝刚出生时,她母亲裴雨记恨甘凌云的愚蠢和鲁莽,并未去信告知狱中的他。都是等到甘蓝半岁时,在金师傅的劝解下,她才开始给甘凌云寄去甘蓝的照片。甘凌云收到第一张甘蓝的照片时,兴奋得到处举给人看,大喊着「这是我女儿!」,而由於实在太聒噪,他的炫耀以二秃子给他的一顿暴打而告终。以後几年内,他断断续续地会收到些照片,久而久之,也自制成册,并给每张照片都取了名字,比如:「甘蓝玩小车」、「甘蓝骑木马」、「甘蓝的幼儿园表演」等等。每天夜里熄灯前,他都拿出来看看,仿佛自己也和甘蓝走过了这些日子。
可到甘蓝第十二岁那年,照片没有再来,来的只有旧友金和良的一封信。信中说裴雨去世,甘蓝由他抚养,勿念。
那之後,他每天早晚都对自己说一句:「不出去就死。」
他开始拼命地去做工、去挣表现,为了再度活得像个人,他宁愿先忘了自己是个人。
把三轮车在院中停好,甘凌云知道,这一天又差不多过完了。现在除了金师傅,他没有人可以说话,在街面上也不敢和人聊得太深,生怕别人问起他以前是做什麽的。老朋友那里,他没有联系方式,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没脸去联系。
厨房里的四个小辈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着,金师傅又偷溜出来找他喝酒了。
撑开一张折叠小桌,放上一盘卤猪嘴、一叠花生米,两人促膝而坐。
「你也不要心急,这个女娃子脾气那麽强,说来也是你遗传的。」
金师傅说完,在嘴里含上一口酒,用舌头品了,再任其顺喉滑下。
甘凌云苦笑一声:「说得对!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牛脾气劲!」
酒瓶见底,卤肉啖完,金师傅和甘凌云脸上都红了一层,青筋突突地跳。
正用竹签吱吱地挑着牙,小唐面露难色地闯进来,低声对金师傅说:
「师傅,那个胡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