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尊浓眉紧蹙,向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去。”对方却一动不动,紧扶着那人化了雕像一般。她的眼瞳漆黑如墨,竟显妖冶。
“让他走。”
她站在苍茫野芦中,面上有一种冷静异常的神采,好像所有的呼吸都化了冰,涌现一股铺天盖地的庄重与悲怆。只有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求你,让他走。”
她曾对他敬意相称,如今,却已经改口了。刘尊看着面前的两人,表情冻僵在脸上,很久很久之后才冷道:“好。”
第十二章
刘尊将蓖蛾带回了琅邪王城,乱军伏诛,四海已平,王城无非一片祥和。
就像曾经信口承诺的那样,他给了她生而为女子应得的宠爱:偌大行宫金雕玉砌,万人之上无人敢忤,果真如那些富贵女子无甚两样,再不必受苦。
流连美景良辰间,往往惊疑似梦,仿佛不久前的血雨腥风都是子虚乌有,直到无意中听到两近侍闲言:我就说那乱军之首怎可能放过……
不错,王能从谏如流斩下其首级示众,倒也不枉朝中大人冒死直谏了。
手中团扇碎折在地,蓖蛾全身冰凉,回过神来已经驾马狂奔出宫,她立在城下仰面看去,果然见姬白城的人头高挂在城墙,车马不息、人声鼎沸,喧闹得隐隐晕眩。
刘尊闻讯找来,只见她从城墙上缓步下来,怀中抱着朱红如血的檀木匣,呆滞如一副无人牵引的傀儡。
“你曾问我,如此煞费苦心求的是什么……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我穷尽此生,求的不过就是你能留他性命……而今,你已是天下之主,我要的、你没给,是你食言了。”
她的神情说不上悲怆,只是那么黯然无波地直视着他,平静得令人心悸。
两相决绝,终究还是……纷繁落尽空余恨而已。
之后,刘尊命人建起九层高塔,白壁高耸、雕梁画栋,恰似最精美绝伦的牢笼。人们猜是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终究忤逆了贞王,被关入塔中不得离开,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自己进去的。
孝宣本始元年戊申,刘尊嗣赵王位,成为天下之主。琅邪王城张灯结彩庆新王登基,王驾祭天时宝马雕车而过京中,万人空巷花团锦簇的场面盛极一时。
只是纷乱喧嚣中,王的身边没了那名女子相伴,独坐高处俯瞰万民,显得清冷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七
第十三章
闰年除夕,王城亮起万家灯火,一片红光火舞中守岁过年。
王过行宫,忽然驻足远望了宫中偏隅的高塔,怔怔出神。良久,摒退从侍,独自举步登上了高塔顶层,抖落霜雪,吱呀推门进去。
青灯之前,长发女子跪在蒲团之上,一身赭衣浸染着静漠华光,手中菩提珠慢慢转过了一轮又一轮。
刘尊立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看了许久,之后才出声,问:“怎么不睡?”
经文停了下来,那双眼帘抬起一片寂凉。“我知道你会来。”蓖蛾是在等他,她一直都在等,或许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刘尊闻言静默,而后竟不顾身份,盘腿大喇喇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灯火的光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虽然已不复当初年轻倜傥之色,却添了一份刻骨的沉稳沧桑。只是比沧桑更甚的,是股掩不住的倦意。
他说:“近日,孤总做一个梦,梦到孤最终死在姬白城的手上……被砍掉头颅的人,是孤自己。”
那个梦太过真实,令他反反复复陷入这个梦魇中无法自拔,若不是每夜惊醒发现自己仍旧在大口呼吸,床侧跪着簌簌发抖的内侍,他都快分辨不清这感觉究竟是真是幻。
“孤一直在问,你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你从来都不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