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幸存者发放一匹红布为贺。
我问库万老人,是否记得这回事。
他略带苦涩地说:“按班派的人不敢和我们直接接触,怕传染,只是悄悄靠近村子,守候在村头的胡杨林里。等到天亮,见到哪个萨特玛升起炊烟,就在门上挂一条红布。事后数数挂了多少条红布,就是还剩有多少户罗布人躲过了劫难!”
一匹红布?一条红布?
我相信库万的回忆是正确的。
楼兰王国立国的七八百年间,在东西方文明的交会、碰撞中,楼兰民族经历了发展、衰微、跌宕、迷茫,绝境求生……种种令人困扰但挥之不去的过程,并以极强的生存能力和适应性,确立了在历史上的地位。
楼兰王国国灭祀绝,罗布人与罗布泊生死相依,又度过十几个世纪的黯淡无光的岁月。
罗布人世代逐水而居,而罗布泊是交替游移于南北两个湖盆。西南的喀拉库顺干涸了,东北的古罗布泊就在同时复苏了。我分别问过库万和热合曼,20世纪20年代放弃阿不旦时,他们为什么不与湖水一同北返,择居古罗布泊岸边的故地呢?为什么要在米兰定居?
他们回答:北边没有水很久很久了,植被都早就死绝。当时不可能搬回北方居住。而米兰在阿不旦河的上游,1928年左右重新来过水,更使他们一直不相信世代相依的阿不旦河真的就一去不回,“储藏”着他们的憧憬、愿望和秘闻的喀拉库顺真的就不辞而别。所以,他们宁愿守在米兰,等阿不旦河“迷途知返”。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世纪,直到整个罗布荒原滴水全无。
啊!与罗布泊世代相依的罗布人呀!
在希望和失望中煎熬的罗布人!在死守和离去之间徘徊的、最后的罗布人!
……
第二天,原准备再次探访阿不旦。我租了一辆吉普,想计算一下往返用的时间,如果来得及,在10月要安排国际探险考察队去阿不旦。我就是为了会议打前站而来。但这个计划失败了,第二天的天气情况不允许我们前往东方的沙漠。
离开米兰时,我告诉库万和热合曼说,10月我还会来看望他们。在这时,我们都觉得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8年间仅有三次,可已经成为互相常常挂念在心的老朋友了。
离开米兰,天宇像是快要放晴。我一路北行,从路经的地方就知道这是古丝路相当重要的一段:罗布庄、考干、阿拉干、英苏、铁干里克……
五 没带地图的远行人(6)
一觉醒来,班车停在某个繁荣的西北小镇。我从车窗伸出头,迷迷糊糊地问路人:“喂,老乡,这是什么地方?”
“31团,”有个河南人回答,“英格可力。”
“英格可力?”难道这就是兵团31团团部所在地英格可力?
我思考了几分钟,主要是把自己所余的时间作了一番精密计算。我站起身,向同座的旅伴道了别,就下了车。
在31团的招待所登记了房间,我没费多大事就打听到怎么可以前往31团场的11连。
从团场驻地到11连只有四五公里远吧。路况不错。11连是一个自然村,前些年命名为“英库勒”。这里就是当年英格可力地方的行政中心,也是英格可力伯克的住所。可是,如今在整个31团已经见不到当地的土著居民,在兵团组建时,当地居民整个搬迁到了塔里木乡。目前11连——英库勒不但没有伯克的后裔,没有可资询问的老人,连当年的土屋都早就寸土无存了。
在丁字路口,一个农民牵着壮硕的耕牛到渠边饮水。那牛像患肺气肿的老人,胸腔里拉着“风箱”,而且竟如同人一样不住地咳嗽。面对浑黄的渠水,牛昂起头,低声哞哞叫着,使劲瞅着自己的尾巴。
卵石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