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的生计要靠他一人忙碌。听到杀人只是一项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他才感慨武斗的荒唐,不来钱不来米的,斗什么斗啊。
莫莉静静坐在王城城墙的箭垛上,面朝拔地而起的独秀峰,城墙边有一棵高大的红枫树,树下草地坐着一对相互偎依的大学生情侣。她有时听着情侣热切的情话,有时听着米队长的唠叨。好像是两个世界在交替。三十年时光倒流,只谈过去,不谈现在,不谈将来。即使谈过去,也是谈彼此熟悉的事,与感情无关的事。隐约觉得,米队长闪烁的眼光在回避着什么,有些话就在紧闭的嘴唇后,一开口,却溜走了。
米队长已经到北京上。访过一次,现在准备再次出发。没有人肯听他说,也没有人会在意那些往事。在北京他遇见许多上。访者,但与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因为个人受到冤屈或不公平的待遇而寻求帮助,而是讨要一个说法,一个对历史公正的记录。面对接待者,米队长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忏悔。他感谢十五年牢狱生活,在荒凉的西北,白天拼命劳作洗刷罪孽,晚上面壁忏悔。不止是他,我们整个民族都需要忏悔。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忏悔的延续。他在收集资料,收集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不认为历史翻开又是新的一页,过去那一页太过沉重,而且模糊不清,留下许多空白。他觉得有必要自己来补写。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很有耐心地听他说,然后客气地请他回去,因为“历史是人民写的”,她和他都没有那个权利。
米队长的经历原本就满是污点,因为上。访,又成为重点盯控人物。他得罪了很多人,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阻止威胁,但他要再次上。访,他不会屈服,如果有枪,他会再次杀人。米队长好像又恢复了当年的英雄气概。那时莫莉一度很仰慕他,如同仰慕一个战斗英雄。说到杀人,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当年战斗队有一个队员杀死对方多人,做为典型印上战报广为宣传,结果后来清查时被判处死刑。
在北京,米队长试图追寻文。革的起因,没有结果,长安街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天安门上领袖睥睨古今神采飞扬,嘴角挂着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他去过重庆沙坪坝的红卫兵公墓,那里埋葬了五百个死于武斗的红卫兵。墓地残阳如血,溅在冰冷的灰色石碑上,茅草随风颤抖,似无数抓人的手,让人不寒而栗。恍惚觉得自己也躺在墓里,窒息,挣扎,却喊不出声,从砖缝里看这个世界,一切都变了样。后来想到写,把那种感受写下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米队长一只眼睛眯缝着,另一只眼睛却犀利异常,仿佛从砖缝里透出,能看到人的心底里。他问莫莉可曾忏悔过,莫莉却问他是否爱过。两人都没有回答,看着红枫叶一片片随风飘落。
莫莉到图书馆工作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患了一种奇怪的病,身体会短暂地失去控制。如果此时没有依靠,就会躺倒在地。不是跌倒。跌倒是突然的,而她是缓慢地、有意识地自己躺在地上。如果身边有支撑物,墙壁、树干、电线杆或者什么,就背靠着站着。她不能动弹,说不出话,也听不到声音,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有些陌生,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种情形会持续一分钟左右。一个月发作一次。情况好的话,几个月一次。医院检查,诊断为“短暂性脑缺血发作(TIA)”,一般不会危急生命,但没有好的医疗手段。
刚开始发病时,她很恐惧。不是对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恐惧,而是因为旁人好奇的目光。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死去,她宁愿死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没有任何人打搅。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丈夫儿女。
莫莉一直没有结婚。武斗结束后,她忽然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甚至包括男女情事。
担任学校领导时,组织很关心她的婚姻大事。组织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深入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因为她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