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像之处的,还是那次我冲他发火一事。
好像是1984年的秋天,接到萧军的电话,让我去他家。我到了才知道,原来是大娘说缝纫机不好用了,让我来给修一修,大娘去看电影没在家。
事情本来没什么,可是当我干完活,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自己居然是以外人身份来到自己父亲的家里,心里多少年的委屈就都涌了上来,无名火一下子顶到了脑门上,我张嘴就冲着萧军问道:“你今天要是没这件事,是不是就想不起我了?我是谁呀?凭什么让人呼来唤去?”
对我的突然发火,父亲稍稍有点意外,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一点没有生气,站起身来把我拉回到椅子上坐好,并把自己的水杯递给我:“别着急,喝口水、消消气,慢慢说!”
然后,他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握着烟斗,边点着烟斗,边笑呵呵地说:“还这么大脾气呀?我的女儿怎么都厉害得像小辣椒似的啊?”
作为父亲的萧军此刻肯定感觉到了女儿心里积郁的委屈。他开始询问我的情况,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
听完我的诉说后,他语气凝重地对我说:“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这里也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来!还有,你对谁、在任何场合都可以这么说!这些都是事实!别管旁人怎么说……”
哪知道,他这番话语却勾起了我沉积在心里多年的辛酸。百感交集之下,我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你以为谁稀罕做你的女儿吗?我还不如做个农民或者泥瓦匠的女儿呢!他们肯定护着自己的孩子的!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别的孩子都笑话我、欺负我!……”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孩子,总怕人家不要我!”
“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父女如影(9)
我一股脑地倾倒着满腔的积怨,根本顾不上父亲的感受。
萧军听到这些,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凝重而忧伤地看看我,然后,微微低下了头,许久没有抬起来。
停顿了一会,我又气愤地说:“要不是包妈妈收留我,我一个出生七天的孩子,像个小猫似的,早就死了!”
这时萧军抬起头,看着我,慢慢地说:“是啊!他们(指他其他的孩子)都在我身边,就苦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是我对不起你啊!”
听到这话,早已忍不住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我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在父亲面前哭泣。面对着伤心的我,萧军像是哄小孩子般的拍着我的肩膀说 “你看看,你看看,趁我还活着,你有火就发吧,我要是死了你跟谁发去呀?”
我越发难过,索性哭出了声音,萧军赶快更正:“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不死,好好活着听你说,行了吧?”
待我渐渐平静下来后,他又一次叮嘱我说,“以后有话就来和我说,不要再憋在心里,我是你的父亲啊!”
多年之后,每当想起此事,我鼻子都会发酸,眼睛都会模糊,仿佛萧军还坐在那里,以一位父亲的情怀,带着自责和歉疚、怀着对女儿的痛惜,包容地听我诉说……
■ 最后一面
1988年4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萧耘的电话,说是萧军想见我,让我到海军医院去一趟。萧军为治疗胃部肿瘤,住进医院已经好长时间了。由于他的繁忙,我有大约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1988年4月17日,是个星期天,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当我与丈夫、女儿踏进病房的一刹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瘦弱、苍白的老人就是我那曾经声如洪钟、行路带风的父亲萧军。
疾病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