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啊?浑球二百五啊?”
全车的人都笑起来了,看我像个狗熊一样蹲在夹板上。
老董真是惹不得,他最近烦。听说他的入党申请老是通不过。八一节前,所里还开过群众推荐会,要我们这些不是党员的人推荐党员。那时候,党员没有预备期,支部大会通过了,就是中共正式党员了。我坐在一大堆老同志中间,不管念到谁的名字,我都点头。最后所长说话了:“我们的个别同志没有政治标准。入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不能掉以轻心。入党就说明,你将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你的一切。没有条件。”
散会了,我傻坐在会议室。还有老董。
“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入党吗?”老董开口说话。
我吓了一跳,看老董。他背着光,脸黑着,有点凶神恶煞。
“我很严肃的。”我说。
老董把两只拳头在桌上一敲:“他妈的,都这么严肃就好了。”
刘护士问我,老董都说了啥。我说老董说都这么严肃就好了。刘护士瞪着天,好半天才说:“谁不严肃啦?”刘护士也是群众推荐的一员。
现在,他们都坐在车上。除了我和苇是什么申请都没写过的人,其余的,至少也是写了入团申请的。
莲河被台风划拉得皱成一团了,船从防波堤撞上来,撞成一堆。花岗石的屋子歪着,豆腐似的。防风林没有了树梢,跟砍头的烈士一样。老乡躺在风里头,风把哭声吹得到处都是。
公社的礼堂成了医院。男男女女,哭天抢地。
发电机嗡嗡地响。老董就穿着一件铅裙,站在X光机跟前,嘴里不停地叫:“再左一点,再右一点。不行,再来。”黄医官就和他一起拉着老乡的腿,使劲。他们在给骨折的病人复位。在X光的屏幕上看那些错位的骨头茬。人的肌肉太厉害了。骨头一断,肌肉立马就自行其事脱离轨道了。把折成两段的骨头拉错位。想要复位,就得在X光机下看着错开的骨头,两个人配合拉着病人的伤肢的一头,拼命拉,拉开了,再慢慢地往回送,让断开来的骨头茬对在一起,然后用夹板固定,这可是战伤救护的基本功。和平年代就是救灾了。
开放性骨折的病人只好把露在外头的骨头包扎好。万万不能送回肌肉里,那样会感染的。
风把人的骨头当成了玩具了,劈里叭拉地乱折一气。完了,一拍屁股走了。留下一片蓝得晃眼的天、海、阳光、还有乌烟瘴气的海滩和蓬头垢面的老乡。苏式嘎斯51卡车来回跑。我们就在大太阳下来回送老乡,活着的送走了,再清理死去的。女人就坐在沙滩上拍着沙子哭:“哇苦啊,哇苦啊。”男人就沉着脸拉人。死人像咸鱼一样沾着沙子,沉沉地从沙滩上拖出一长条沟,我们拎着漂白粉,洒在死过人的地方。
老董的门槛(2)
老董的军装上一片白硷,他说自己头痛。天天对着X光机,射线早就超标了。黄医官都说自己恶心吃不下饭。
傍晚的时候,海退潮了。我们坐在沙滩上,累得极清醒,好几天没好好睡了,怎么就不困呢?我问老董。
“这叫超限抑制。”老董点着一颗烟:“你要不要来一支?”
“不要,女的抽烟就是特务。”我说。
“男的呢?”老董问。
“男的抽烟像是首长。”我说。
老董就笑:“我像首长?有那么老吗?”我们那个时候的首长都是红军什么的,一个小营干都是打鬼子的老兵,比方我们的所长同志。1942年就同鬼子打上了。
“你看我几岁了?”
我看老董。头发薄薄地盖在脑门两边,一说话,眉间一条川字纹。
“你快四十了吧?”我下决心把老董往小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