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黄让这古怪的建筑也显得妩媚而温柔。这是一栋仿民国时期的老别墅,三年前妈妈心血来潮看中了这里,说是很像她小时候的家,于是我们就买下了。
我和姗姗只来过一次,实在是不喜欢这破旧的建筑里弥漫的衰败潮湿,还有那斑驳的墙上一道道阴森的霉迹。在这里站久了,仿佛就会被拽进那向下坠落的旧日时光中——鸦片的烟雾缭绕中躺在床上垂死的人,被落叶覆盖的古井下面藏着女人的银发簪……不管怎样,妈妈很喜欢这里。
妈妈小时候就住比这里要大得多的别墅里,家里还有留声机和佣人,可惜她长大后那栋别墅被拆了。我和姗姗只是在照片中见过那座别墅。花园里,妈妈烫着卷发,与一位男士跳着舞,她的裙角飞扬着,仿佛装不下一点点生活的重量。所以,她后来便被生活压垮了。妈妈鼓胀的裙子像飘在空中的热气球,热气球在天上慢慢地干瘪跑气,上面的人就这样摔了下来。
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失去的幸福,换不回被杀死的天真。妈妈不知道明不明白这些。也许,她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死灰般的生活找一些寄托。也许,她想要重新开始。
妈妈总是说,要把这座老房子装修出来,搬回来住,这在我们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因为妈妈可是一个连家务都不会做的人。但是,现在我们就走在这被妈妈花费三年时间鼓捣出来的建筑里。
房子已经翻新了,但还是能看到过去的轮廓。
“怎么样啊?”妈妈问我们。
“我不是说了吗,怪怪的。”姗姗说。
“是你的风格。”我说。
妈妈把头转向了爸爸。
爸爸看着四周,只是说了句:“你喜欢就行。”
妈妈有些不高兴了:“我是问你好不好啊!”语气中有股女人的娇嗔。
我和姗姗相视一笑,妈妈有多久没有和爸爸这样说话了?
“好,好。”爸爸忙不迭地说。
“先把花放外面!”妈妈指挥着,“进屋要换鞋!”
姗姗小声和我嘀咕:“你看,她有点家庭主妇的架势了。像不像,三分样。”
“哎哎,你怎么不换鞋呢!”妈妈拽住了爸爸的袖子。
“没我的拖鞋啊!”
“等着!”
妈妈转过身,拿出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像是准备了很久,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
“姐,我带你去卧室。”姗姗知情识趣地把我拽上了二楼。
我换过了衣服,有些口渴,去厨房倒水喝。妈妈穿着新买的睡衣坐在沙发上,而姗姗正在给她涂指甲油。
看到我,妈妈的脸有些红,而我似乎比她还要尴尬紧张。
“这孩子非要给我涂指甲油,这么红,丑死了!”妈妈这么说着,但手却一动也不敢动。
“你懂什么,女人就要用玫瑰红。”姗姗像个“过来人”一样教导妈妈。
“爸爸呢?”我局促地问。
“哦,他洗澡呢。”妈妈故作镇静地回答。
爸爸的手机忽然响了。它在桌子上震动着,催促着,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谁啊这是,都这么晚了。”姗姗抱怨着。
是啊,都这么晚了。
妈妈犹豫着,突然伸手拿起了爸爸的手机。
“哎呦”姗姗叫了一声,一道红色的指甲油划在了妈妈的手背上。美丽变成了狰狞。
妈妈接起了手机。听了一会儿,她只是问了句“你是谁”。
爸爸出来了,妈妈把手机递给了爸爸。
“找你的。”妈妈干巴巴地说。
爸爸一言不发,低下了头,拿着手机走出了客厅。妈妈的手垂了下来,直挺挺地坐回到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