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酒嗄!”
华小姐被自己母亲一推一跌一坐,早就吃了一吓,待到回过神,又觉得难为情,低著头怯懦不语,她边上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令她手足无措百般慌乱,她总是觉得,他在注视她,她低著头,听见一把柔和低沈的声音缓缓递过来:“华小姐喝得花雕麽?”那声音清冷冷似含著冰碴子,溽暑天喝一口也要激得人打寒战──初时爽快,过後便得胃痛。
华夫人忙堆著笑替女儿答了:“喝得的,就是不多。”
司徒雪漪含笑“唔”了一声,就拿一只小银杯与她筛了一锺酒,笑道:“华小姐少喝点儿不妨事吧?花雕易发散,况且是热的,便是一会儿登台也没关系。”
“七妹妹,我们好久没喝过双锺儿了。”万夫人乜斜了殷夫人一眼,向华夫人举杯。
华夫人忙忙碰了杯,喝了两杯,酒意便腾腾烧上去,蒸得玉白双颊中透出胭脂红。
殷夫人陪在一边,笑容再挂不住,浑身直颤,连鞋根儿都抖起来。
殷伯雄靠在椅背上,点著烟微笑。
华小姐见母亲喝酒,就撑著胆子端起杯抿了一口。琥珀色酒液的深沈迟钝的辛辣直冲鼻腔,眼泪一下就逼了出来。司徒雪漪见她红了眼圈,知道她原是没喝过的,就伸臂替她夹了一只贵妃鸡翅过酒。
华小姐点头低低道谢,司徒雪漪眼里只见得她薄薄蝉鬓下一粒小小的血滴子似的耳坠,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他方才只觉得这情景眼熟,现在喝了酒,才堪堪想起,七八年前,他初见慧敏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也是这样低著头──倒不是羞赧,她在外人面前总是要保持谦卑有礼的──三湘望族的大小姐,内里的桀骜不驯不便给太多人知道。
华小姐总归不是慧敏,单看她拈起一只翅子来慢慢咀嚼的神态就不像。
那是抗战胜利第二年的冬天,外面下了雪,秋素节的画刚画了一半就被一个电话叫出去,司徒雪漪本来抄著工尺谱,倦了就执起牙板打著拍子,刚唱了两句“清秋路,黄叶飞,为甚登山涉水”秋素节就推门进来,身後跟著一个穿宝蓝旗袍戴红宝石坠子的年轻女子。雪漪回过头来,笑容却止住了,他怔怔站起身,手里还攥著牙板。
那女子站在秋素节身後,低著头,秋素节一侧身,在雪漪的面前让出她来:“这是黄慧敏。”
当然,下半句素节没说,雪漪也猜得到。
雪漪定睛看向慧敏,慧敏也缓缓抬头看过来,少女娇憨羞涩的神情仿佛是随著化妆临时做上去的,只有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闪闪烁烁,里面满是尖锐的考量探寻。连雪漪都心底一凉。她仿佛明悉一切的眼神一转,又盈满了天真欢悦的笑意。她必是知道的。女人一般都敏感,在她们怀疑的时候往往洞察力惊人,嗅觉敏锐如犬类。
黄家大小姐,父母双亡,生长在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和一群兄弟姊妹姨娘丫鬟之间,後又在上海独自求学,这样成长起来的女子,自然有种想当然的防御心理和对於解疑释惑的偏执。在她看来,堂堂金陵警备司令,赫赫有名的善战将军,容貌绝人,家世出众,前途无量,却为什麽──拖到现在才结婚?而且,他的身边,总是伴著一个如影随形的男子,虽然那个男子是他的至交好友,同期同学,得力副手。
她并未拒绝秋素节的求婚,於她而言,这个显赫的婚姻带给她的诱惑远远大於证实真相的风险。她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至少不是全然被动,这就是胜算。
慧敏向前走了两步,笑了:“司徒将军,久仰大名。”
雪漪抛却尴尬,微笑点头:“黄小姐。”
“嗯……应该叫秋夫人了。”慧敏歪歪头俏皮道,这话由一个姑娘说,委实大胆,“婚期订在月底,将军可一定要赏光啊。”
雪漪抬头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