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危机四伏。
回到家,蓝庆来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喝茶,很没心思的样子,见蓝核回来了,也不过淡淡一笑,不用说,蓝杏又没回来,阁楼上闪着灯光,蓝七奶奶和那些姑娘在楼上分账,衣香鬓影,有种恍惚的感觉。
第二天,蓝核去金家时,被门房告知金小姐去相亲了。
还是胡太太撮合的,那个留学回来的董碧水。事先也没跟沉香说,金万年跟金太太秘密地在灯下谈了一宿,金太太为了好说话,特地穿了绯色薄纱洋服,散挽乌云,满脸春色,黄|色小纱灯下,彼此看着都是面如满月,掬不住的笑意,也就甜蜜蜜敲定了沉香的婚事,西洋化的金太太的传统理由是,既然自己是教会学校出身,那么女儿只能嫁留学生。在蓉水居的雅阁,金万年的手下人三个五个守在外面,董家金家家六七个人坐在一起,杂七杂八地说话,倒是沉香和董碧水没说上一句话。这董碧水原先在德国时也是倜傥脾气,高身量,穿青灰花呢西装,和老舍笔下的新派市到有三分神似,是“假装有理想,整天吃蜜饯”那一类,他原先跟几个同时留学去的女学生谈过恋爱,然而正如外国人的淡黄|色头发淡蓝色眼睛,那种恋爱也是漫不经心的淡,连分手都是一个轻飘飘不留痕的吻,他终于意识到,理想伴侣是要具有洋化头脑和传统躯壳的女人。眼前的金小姐,半垂着头,圆巧的小脸下微尖的下巴,柠檬黄的绸旗袍压着白腻的皮肤,是白布上的一抹油汪汪的黄胭脂,面色也染了微黄,如同有盏纱灯从下巴颏下照上来,幽幽的娇艳。董碧水很满意,虽然他瞧不起地头蛇金万年这类人物。
沉香倒也不是羞答答的,只是呆头呆脑的样子。金万年私下对金太太说,是不是不舒服?金太太抿着嘴笑,这会子又木了,交际手段一点都拿不出来,一面留神观察董先生的神态。沉香目光穿过众人头顶,看着木雕屏风上的镂空花纹,光从缝隙中流出来,汩汩注入她的瞳孔,眼神反而黯淡下去。
董碧水闷了一会,忽然开口笑道:“金小姐是嫌这太闷了么?我看您一直默默不语。”他一说话,众人充满希望的目光就投向了沉香。沉香没说什么,微微一笑,然而董碧水已经走向她,微微弯腰一曲臂,只等沉香挎了:“去散步还是看电影?”沉香忐忑地看看母亲,道:“这久没什么新片子罢。”说着婷婷起身,微微挽住董碧水,朝大家道:“我和董先生出去转转也好。”两家家长高兴得很,想到底是留学生没有那套繁文缛节。两人出来,叫了辆黄包车,去了法国租界的公园。两家家长却不知还有什么好谈的,居然又接着唧唧咕咕谈了一下午,并约好空闲时聚在一起打牌。
到了公园,董碧水先下车,把沉香扶下来,笑道:“这里很多年都没来过了,小时候还是黑乌乌一片民房,现在就成了法国人的租界。”他一笑,眼角很多细细的皱纹就攒集了起来,显得世故,他的年轻是苍老的年轻。沉香的手握在他手里,温暖且干燥的,像清阳下的麦田,掌纹摩挲着她手心,但是骨头铬人。两人并排着在公园里走,因为太像情侣而让人觉得难堪,沉香心里始终要保持距离的。她低头看着自己一上一下错动的脚尖,白色缀绿花皮鞋,浑圆的脚面。董碧水也在看。旧式读书人把女人的脚当作赏玩之物。
秋阳里,两人很少说话,董碧水说些外国的见闻,对外国生活的种种不满意,沉香道:“能出去看看便是极好了,哪像我们,天天呆在家里,成了木头一样的人。”董碧水笑道:“出国在现在仍非易事,不过我看国内好些照相馆,都采用的西式的城堡洋房做背景,大约是自我满足留洋心态一下。”“这还不算,”沉香微笑道,“我还曾经在大海孤舟的背景里和女伴照过相,当了一回汪洋上的水手。后来自己看着好笑,几乎要把照片绞了。”董碧水沉吟道:“送给我好么?”“那照片?”沉香很快地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