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書生沒好氣地質問,放下飯碗。
她吃不下飯,仍舊盯著他看。這世界多麼奇特,幹嗎就得我和這個人生活在一起?幹嗎他就有權力對我喝斥,我服侍他,陪他睡覺,為他洗衣,為他抄稿。像個不需付錢的女傭兼性具,莫非我賤得很?
「神經病!」他離了桌,從鼻子裡哼出這句話。
真賤,原來這才是我。我再也不能寫出像樣的東西來,真完蛋了,一無所有。書生一定盼望我如此,文學圈內外沒人會不高興。生活失去任何存在的意義。可是,我又有這麼多話要跟人說,跟你說,大師。
大師的眼光,總是繞著在她身上游離,她第一次害怕回憶。要不要向父親認錯,返回淪落到日本軍隊手中的故鄉?父親在這時與大師形象重合,難以分辨。她默默地流淚,書生像個影子閃進。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
「有完沒完?」
他等了半晌,未見反應。伸過左手拉她。她叫了起來,嚇了自己一跳,也把他嚇住了。她從不這樣,那不是人的聲音,動物也沒發出這樣的聲音。
書生大笑,和她競賽似的。輪到他看她了,但不等看夠,就把她壓在身下。她沒有反抗。書生的動作並不粗暴,比平時好。
她沒有推開脫她裙子的書生,而是幫助他進入身體。她把他當作大師,大師,我是你的了,對,就是這麼無法說出的感覺。於是,她的狀態並非人們通常想的:一具殭屍。她的身體靈活,自由,甚至漸漸柔和起來。潮濕的液體在朝身體外涌,那一定是血。她正當經期,書生不會不知,他不在乎,她在乎幹嗎?何況這感受刺激著她,她在一片鮮紅中首先看到晚霞,呼地一下騰直在西天,鄉親們叫火燒雲。對,火燒雲。小孩的臉紅,白狗的臉紅,紅公雞的臉更紅。雲從西到東,片片斷斷燃燒,一會金燦燦,一會半紫半黃,半白半百。出現一匹馬,頭向南,尾向西,且跪著,專等人騎。兩三秒後,那馬變大,脖子伸長,尾巴卻不見了。
書生做完事,一邊滿足地提著褲子下床,一邊帶著恨恨的目光,像是在說:你在想別人。
一絲嘲笑掛在她的嘴邊,有著血污的下身裸著,上衣半遮半掩。
她的思想不在這,而是尾隨父親。父親總以背對著她,父親兇狠狠的樣子多少年過去,仍令她顫慄。莫非他是愛我的,我也是?和書生舉行婚禮,是的,她和他有過象徵性的一次。他們請了幾位朋友,吃了頓飯,也喝了米酒。那個夜裡,她夢見父親,父親沒有罵她,而是也在喝酒,說你結婚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爹一聲?父親不聽她勸,大口大口喝酒,到後來,拿起酒瓶往嘴裡倒。她玩水,掉進江里。父親奔來跳進江里。「記得那天我生很重的病,一進水腳就扯筋。我是栽到你這個不要良心的小東西手中了,我想我們上不了岸,我們死定了。」父親說著說著,忽然嚎哭。
她醒了,書生早醒了:「你大哭大嚷做什麼?」
「我夢見我爹。」
「別談你那爹,睡覺吧。」書生哄孩子似地說,側過臉繼續睡。
許久了,她沒有想過父親。父親也從未如今天這麼一再出現,意味什麼呢?女子當嫁不嫁,既不孝順又無德行,自然必有報應;女子不當嫁而嫁,於哪個世間都不容,自然災禍難斷,無出頭之日。她張開的腿斜掛在床沿,一動未動,像是故意保持難受的姿勢。指腹為婚的女子在家鄉不少,倔犟的往往不從,跳井,上吊,只需做,就能成。女子上不了戰場,說這話的人有腦病。問男子,敢否跳井?再膽大,也不會的。而女子卻敢,上戰場還有活著回來的可能,沒準撈著一官半職,跳井的結果唯有一個:變成一個冤鬼。
她的手抓住蚊帳,大師哪,我又能寫了!在這種強烈的念頭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