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皇帝駕崩了,太子繼位了。他的妹妹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他為她高興,也為她擔憂。她恐怕不能做一個合格的皇后,母儀天下,對她而言,並不容易。
他想起他當日努力,想求得一個功名,那時候就是為了將來給妹妹一個依靠。可惜,她現下貴為皇后,他卻被父親發配到了江南。而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也遠不如之前。
聽說他當舅舅了,聽說皇帝拒絕了選秀的提議。他遠在江南,對朝中許多事情也略有耳聞。新帝推行新令,他其實也很感興趣。但是,只怕他這輩子都要被困在江南了。——父親不許他回京,先生又有意要他繼承衣缽。
他知道這樣很好,但不免感到遺憾。
同在江南的舅舅,也想過幫他找個姑娘,在江南安家,卻被他婉拒。他並沒有傾心的姑娘,只是提起婚事,他很茫然。
那年妹妹大婚,他回京送嫁,途中遇上了一個面部有傷的女劫匪。因為不知道對方性別時,跟她有了肢體接觸。對方兇巴巴地要他負責。他以婚姻大事,不敢擅專為由拒絕了她。
——他想,他不是看不上對方,只是他既然做不好兒子,做不好兄長,想來也做不好丈夫。
他不能再貿然傷害別人。
收到父親的來信後,他立即向呂先生辭行,六年了,他想回去看看。他前次離家時,嘉敏才十二歲,正是荳蔻年華,他也只匆匆見了一面。如今她已年滿十八,即將出嫁。
他心裡激動,連聲音都有點哽咽。
呂先生並未多言,任他離去。熱心的師母準備了禮物,交由他一併帶回去。
他再三叩謝師父師母,既期待又不安。
快馬加鞭,星夜兼程。他匆匆忙忙趕回京城時,距離嘉敏出嫁還有一段時日。六年不見,父親和繼母都比記憶中老邁了不少。嘉敏和嘉榮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站在他們面前,與其說是在外多年的家人,不如說是外面來客,是外人。兩個妹妹與他說話,需要小心翼翼,覷他的神色。
顧彥琛看著他們,心中酸澀難言。他是家中長子,是唯一的男丁,如今看起來卻像是個外人。
——當然他們並沒有排斥他,繼母和兩個妹妹眼中流露出的歡喜不似作偽。即便是父親,面上偶爾也會顯現出悵然之色。父親對他說話,語氣柔和了很多。但是,他們那種分外小心的模樣,還是教他心裡難受。
明明他們是一家人啊,為什麼會成為這個樣子呢?
他到家的第二天,妹妹顧嘉夢就回府了。
一別六年,這六年中,顧彥琛時常會記起妹妹,有時她是小時候模樣,有時候是她模樣的顧九九。每每想起,他都心緒複雜,需要默讀一會兒心經才能平靜下來。
此刻見到已為人母的妹妹,他喉頭滾動了幾下,緩緩跪了下去:「皇后娘娘……」
她攔住了他:「大哥,你不用這樣。」她眉目舒展,臉上是淡淡的笑。
他突然有些侷促,他記得早晨淨面時,從水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樣。他後退了半步,低聲道:「禮不可廢。」
兄妹相對,久久無言。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講起了自己在江南求學的一些經歷。她靜靜聽著,彷佛是小時候,他眉飛色舞,講他看到的趣事。
他們曾經是很親近的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他說到好笑處,眉眼含笑,隱隱可見當初的俊彥少年模樣。她也如同少時那般,眼中流瀉出清淺的笑意。
「對不起……」他忽然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
顧嘉夢笑容微斂:「大哥?」
「我說對不起。」他抬頭看著她,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卻沒有多餘的話。他喝了口茶,掩飾他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