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拈一朵珠花在苍台细石间寻找去往翡翠园的方向,然后她在通往翡翠园的一百零八级石阶拾级而上,却总也走不进绮窗相近、翠户相连的韩府66间房。梦中的园境也非绮丽,不见人烟,亭、堂、楼、轩都呈幽峭明净的灰黑色,一团一团簇拥而来又轻飘远去的昏然瘴湿的浓雾,似有惨重难当的沉怨咏叹其间。梦中的韩绮梅每次在固执的寻索中悚然而惊。这时候有小船与捣衣石轻轻撞击的声响,她看见翡翠园的一溜雉堞与农家田圃为邻,庄稼尚积着清晨的滴滴露珠,仿佛被渡于彼岸,梦中的天空廖廓清朗起来。
这样的梦往往接上父亲另一段奔腾起伏的叙述。
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大举入侵华北,随着北平、天津沦陷,日军大举南下。1938年11月12日,长沙警备司令酆悌根据蒋介石的密令,实行焦土抗日,日军未至便纵火焚毁长沙,大火燃烧三日,烧死二万余人。1944年,鸿鹄沦陷。父亲正值壮年的叔父,因抗拒日军取走“翡翠园”金字匾和家传缠龙翡翠玉雕笔筒被日军用枪托打至七窍流血而死。“翡翠园”在凌波河上的所有建筑被毁。当时的鸿鹄不仅要面临日军的烧杀掳掠,还有十余股土匪部队、国民党军统九战区湘北组别动队和县乡抗敌自卫队、日伪维持会的所谓“和平军”的侵扰,每一重劫难来临,“翡翠园”首当其冲,至杨宗胜带领的抗日第六支队进驻鸿鹄,“翡翠园”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1946年秋冬之交,韩绮梅的爷爷用老屋旧料重建“翡翠园”,新建“翡翠园”仅限于高坡之上,一百零八级台阶还在,被置园外。竣工那天,逢秋冬之交罕见大雨,韩府的长辈们见“翡翠园”今非昔比,哀声叠起,爷爷忽然想起词中两句,“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遂在园门上写了“芭蕉园”三字。
“芭蕉园”从此是一棵风口浪尖上的芭蕉,经年累月经受风吹雨打、惊涛骇浪。“芭蕉园”的金银细软逐渐散失,家底抽空。1963年又经四清运动,凡有木雕龙凤祥云的椅座、椅背、椅扶手、屏风扇面、屏风头全被搬走充公,古式带门床床檐、嵌洋镜红木大橱也先后被搬走。四清之后的“芭蕉园”只剩韩府人的叹息。最后一次清查是在1965年的年底,工作组的人对父亲说,还有两家贫下中农没有分到四清的胜利果实。最后一张八仙桌被抬走,最后一床团花蚕丝被子被抱走,第二天即是除夕。韩府正门四根立柱在*间被毁,两根被移走,两根因有“普天下锦绣乡,环海内*地”的字样被沉进“凌波河”。韩绮梅的爷爷奶奶相继在*期间过世。
父亲说,韩家风雨不断,周围人对韩家却相当敬重,韩家人在人格上基本上没受过什么侮辱。个中原因,父亲总结了六条:一是韩家早先的经济来源没靠对邻近乡亲的剥削;二是乡亲们有困难,韩家总是尽力救济;三是抗日期间韩家有两名男丁加入了抗日第六支队,一人战死,一人残疾,卫护家园有功;四是五四年发洪水,鸿鹄一带沧海横流,“芭蕉园”先后接待了近30户难民;五是自土改始,韩家人从不拒绝外人从家中搬东西;六是凌波河岸民风温婉,每次遇事,没人因韩家的曾经显赫墙倒众人推。
*中园墙再度被毁,直到1978年,韩绮梅的父亲在正屋后筑了一围女墙,取秦观《鹊桥仙》中悲喜莫辨的两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意,谓之“胜却园”。
“胜却园”并无题字,秋城说“胜却”二字出处不大雅,用在建筑上不妥,父亲无意再想。
失去了彩航红楼,没有了绣幌罗帐,韩家风飘飘雨潇潇的日子从此过去。1985年,韩绮梅的两个叔叔举家去凌波镇另立门户。韩家将旧屋拆建,在原地建了一幢两层楼的水泥钢筋结构的新屋,厨房与前楼分开,为一单栋平房,前楼与厨房用红色的女墙相连,西面建月门,门上书“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