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抓起土坷垃,爹就吼叫:“解放,你想干什么?”
“我要教训这个畜生!”我恨恨地说。
爹骂我:“闭嘴,否则我打烂你的屁股。他是你哥,他执行的是公务,你不
要妨碍他。”
生产大队的牲口,犁了两圈后便气喘吁吁,尤其那头蒙古母牛喘得最为厉害,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它胸腔里发出的那颇似性倒错的母鸡学习打鸣的声音,我想起
了几年前,那卖牛的少年对我说的悄悄话,他说这蒙古牛是个“热鳖子”,干不
了重活,夏天根本就没有劳动能力,现在我才知道他言之不谬。蒙古牛不但喘息
不止,而且口吐白沫,样子十分骇人。后来它一头栽倒,翻着白眼,仿佛死牛。
生产大队的牛都停了下来,扶犁的人一齐上前,议论纷纷。“热鳖子”的说法从
一个老农口中冒出,有人说应该去请兽医,有人冷笑,说兽医也没招数治这牛。
犁到地头后,我爹把牛停住,对我哥说:“金龙,你不必跟着了,我说过不
会在公田里留下一个牛脚印,你跟着吃这累干啥?”
金龙鼻子嗤了一声,对我爹的话不屑一顾。我爹又说:“我的牛不踩公家的
地,按说,公家的牛和人也不能踩我家的地,可是你一直在我家地里走,此刻你
就站在我家的地上!”
金龙一怔,然后便像受了惊吓的袋鼠一般,蹦跳着从我家地里出来,站在了
紧靠着河堤的道路上。
我恶毒地喊叫着:“应该把你那两只蹄子铲掉!”
金龙满脸赤红,一时语塞。
爹说:“金龙,咱们父子一场,互相担待着一点,好不好?你追求进步,我
不能阻拦,不但不阻拦,而且大力支持。你亲爹虽然是地主,但他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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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他斗他,那是形势所迫,做给人家看的,我对他的感情始终在心里藏着。我对
你,一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但你要奔自己的前程,我不能阻挡。我只是希望你
心里有点热乎气儿,不要让自己的心冷成一块铁。”
“我确实踩了你们的地,”金龙冷酷地说,“你们可以把我的脚铲掉!”他
把铁锹猛地往前一投,锹头扎进土地,直立在我们中间,接着说,“你们不铲,
那是你们的问题,但如果你们的牛,包括你们,一旦踩了公家的地,不管有意还
是无意,我决不客气!”
我看着他那张脸,和那两只似乎往外喷吐着绿色火焰的眼睛,突然感到脊背
发凉,皮肤上爆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这个重山哥哥,的确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只要我们的脚、蹄越界,他会毫不容情地铲过来。这样
的人生在和平年代有点可惜,如果他早生几十年,无论他参加了什么队伍,都会
成为英雄,如果他当了土匪,势必是个杀人魔王,但眼下是和平年代,他的狠,
他的果敢,他的铁面无私,似乎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
爹似乎也吃惊非浅,爹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慌忙跳开了。爹盯着那柄扎在
地里的铁锹说:“金龙,我说多了,都是屁话,你别往心里去。为了让你放心,
也为了我胸口这一丝志气,我要先犁地边,让你看看,如果该铲,就让你及早铲
了,免得误了您的工夫。”
爹走到牛身边,摸摸它的耳朵,拍拍它的额头,用低沉的声音说:“牛啊!
牛……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