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的人一律欢迎。再说——自是不敢大声说——我对短歌俳句也没多大兴趣。”
“好气派的建筑物啊。”我说。
他点头道:“甲村家自江户时期以来代代是酒业巨子,上一代在书籍收藏方面是全国有名的人物。所谓以书为乐吧。那位父亲、也就是上上一代本身也是歌人。由于这个关系,许多文人来四国时都到这里,如若山牧水、石川啄木、志贺直哉等等。大概住起来舒坦吧,有人住了很久都不走。可谓在文艺类的东西上面不惜钱财的藏书世家。这样的家族一般说来总会在某一代倾家荡产,幸运的是甲村家属于例外。爱好归爱好,家业并不马虎。”
“有钱人呐。”我说。
“大大的有。”他约略扭起唇角,“或许没战前多,不过如今钱也绰绰有余。所以才能维持这么气派的图书馆。通过财团化来减少继承税的目的当然也是有的,但那是另一回事。如果对这座建筑物有兴趣,今天两点有个不大的旅行团,你可以加进去。每周一次,星期二。今天恰好星期二。二楼还藏有珍稀书画,建筑上也是让人兴趣盎然的房子,看一看没有损失。”
①从事日本传统诗歌(和歌、短歌)和俳句创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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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谢谢。
他微微一笑,像是说不客气,随即再次拿起铅笔,用尾部的橡皮橐橐敲击桌面,声音非常温和,仿佛在鼓励我。
“您当向导吗?”
大岛现出笑意:“我不过是帮工。有位叫佐伯的女士是这里的负责人,即我的老板。她也算是甲村家的亲戚,由她当向导。人非常到位,你也必定中意,我想。”
我走进天花板很高的宽宽敞敞的书库,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寻找能引起兴趣的书。天花板有几道粗硕壮观的横梁。窗口泻入初夏的阳光。窗玻璃朝外开着,从那里传来院里小鸟的鸣叫。确如大岛所说,前几排书架多是歌人俳人方面的书:歌集、句集、评论、传记。地方史的书也不少。
里面书架排列着一般人文方面的书:日本文学全集、世界文学全集、个人全集、古典、哲学、戏曲、艺术概论、社会学、历史、地理……拿在手上翻开,不少书从书页间漾出久远年代的气息。那是长久安息在封面与封面之间的深邃的知识和敏锐的情感释放的特有芳香。我把那芳香吸入肺腑,浏览数页,放回书架。
最后,我从几册一套的装帧精美的巴顿版《一千零一夜》中挑出一册,带去阅览室。这是很早以前我就想看的书。刚刚开门的图书馆阅览室里只有我一人。我可以独占这优雅的房间。与杂志上的照片一样,天花板高高的,空间大大的,气氛暖暖的。大敞四开的窗口时有清风吹来。洁白的窗帘悄悄摇曵。风仍夹带海岸气味。沙发的坐感无可挑剔。房间一角放着竖式钢琴。心情简直就像来亲朋好友家玩耍。
坐在沙发上东看西看的时间里,我意识到这房间正是我长期寻求的场所。我无疑是在寻找仿佛世界凹坑那样静谧的地方,可是迄今为止那只是个虚拟的秘密场所。那样的场所居然实际存在于某处,对此我还不能完全信以为真。我闭目合眼,大口吸气,于是它像绵软的云絮驻留我的心间。感觉妙不可言。我用手心慢慢抚摸套着奶油色外罩的沙发,之后站起身走到竖式钢琴跟前,打开琴盖,十支手指轻轻放在微微泛黄的键盘上,又合上琴盖,在带有葡萄花纹的旧地毯上来回踱步。我拉了拉开窗关窗用的旧拉杆,拧亮落地灯,熄掉。一幅一幅看墙上挂的画。然后重新坐回沙发,开始接着看书,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到了中午,我从背囊中掏出矿泉水和饭盒,坐在临院的檐廊上吃午饭。各种各样的鸟儿飞来,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或飞下池畔饮水或梳妆打扮。有的鸟从未见过。一只蛮大的褐色猫刚一露头,鸟们便慌慌张张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