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带着轻蔑和不耐低头看着我。它们继续瞪着我,过了一会,我开始相信那其实是上帝的眼睛。
最后一天出了太阳。我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但我一定是不知何时爬出了洞穴,整个人大大地躺在草地上。心里昏乱得以为太阳的温暖应该能把高烧蒸发,将我骨头里的病痛全部吸出来。记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念着印第安之夏这个词,说了那么多次,说到最后它们都失去了自身涵义。上面的天空广阔无垠,耀眼澄澈无止境。如果一直盯着它看,我觉得,自己将溶化在光线里。接着,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突然开始梦起印第安人。那是三百五十年前,我看到自己随着一群半裸的人穿越曼哈顿森林。那是个极其生动的梦,未曾间断,真确明白,满布着在光线斑驳的树叶和枝桠间狂奔的躯体。和风徐徐吹过树叶,掩盖了人类的脚步声,我则继续默默跟随,像他们一样敏捷地行动,每向前一步就感觉自己将要了解森林的精神所在。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意象,也许是因为那正是济马和凯蒂找到我的时候──躺在草地上,脑袋里头流转着奇怪却欢愉的梦。我头一个看见的是凯蒂,虽然觉得她很眼熟,却没认出她来。她头上戴着纳瓦荷印第安的串珠饰带,我最初的反应就是把她当成是残像,一个成形于梦中黑暗的幻影女子。
过后,她说我对着她微笑,当她弯腰近看时,我唤她宝嘉康蒂(译注:著名的印地安公主)。我记得自己因为阳光而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我清楚记得她弯腰的时候,眼中有泪光闪动,虽然她事后从不承认。不多久,济马也进入画面,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你这混蛋。”停了一下后,他不想用长篇大论混淆我的脑袋,又说出同样的话:“你这混蛋。你这可怜的混蛋。”
月宫 3(1)
我在济马的公寓里待了一个多月。两三天后开始退烧,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全身无力,连要站好都很勉强。刚开始凯蒂大概一个星期来探两次,但她话很少,多半待个二三十分钟就离开。要是当时我多留意一下情况,也许会觉得纳闷,尤其在济马说出我是怎样获救以后。这真是奇怪,毕竟,一个人花了三个礼拜翻天覆地来找我,等找到后怎么会变得如此保留。但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去质疑。当时身体那么虚,什么都质疑不了,我就这样坦然地接受她的来来去去。那些都是很自然的事,具有支配性和必然性,就跟天气、行星的运转或是每日午后三时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的阳光一样。
休养期间由济马负责照料我。他新家位于旧西村出租公寓的二楼,木条撑起来的房屋昏暗无光,塞满书籍跟录音带:两个相连却无门相隔的小房间,一间设备简陋的厨房,一间无窗的浴室。我明白让我待在那里对济马来说是多大的牺牲,但每次要表达谢意时,他就挥手示意我住嘴,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他自掏腰包养活我,让我睡在他床上,却一无所求。同时他又很气我,口无遮拦地说他有多讨厌我。不只是因为我的行为像个低能儿,更因为在过程中我还差点把自己害死。像我这等智商的人竟然会干出那种事,实在是不可原谅,他说。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顽固得莫名其妙,简直是发神经。要是有麻烦,干嘛不向他求助?难道我会不知道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对于这些责难,我无话可说。我能体会济马感觉很受伤,对此我觉得惭愧。随着时间的过去,我愈来愈难理解自己一手造成的灾难。我原以为自己是英勇奋战,到头来却变成我只是在展示懦弱最难堪的形态──自鸣得意于对世界的藐视,拒绝干脆地面对现实。如今我只剩懊悔,对自己的愚昧一筹莫展。在济马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身体逐渐复元,我明白自己必须重新开始。我想赎罪,想补偿所有仍旧关心我的人。我厌倦自己,厌倦自己的想法,厌倦要为自己的命运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有净化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