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波澜不起,如古井水般深沉,让她无形中有种压力。
听到他这问话,她不知如何作答,是如实道来,还是搪塞敷衍?毕竟,她有所顾忌的不仅是他的性命,还是这份摇摆不定的情愫。于是,她只是低着眼看他,并不言语。
见她不语,他却蓦然转颜笑道:“你若还有所顾忌,那么我会保护你,直到你无所顾忌。”那一刹那,令她有一种恍惚感,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天真的年纪,可以即便不信任,亦可姑且托付的年纪。只是那个初春暖阳下,笑着为她掸去肩上薄雪的少年,与那时沉醉东风的心情,再也回不来了。
须臾间,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霡霂纷然的梅子青时节,似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她先是一脸诧异与哂讽,后又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掂量过自己的斤两?夏武帝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谈何保护我?”或许是多日里察言观色,他亦知晓了些夏武帝为人,并不再强言辩驳。
他却是笑得愉悦,叩响沉沉朝雨,如韶如华,他狡黠地眨着眼,她仿佛看见了扑扇的流萤,于晦暗昙天中璀璨生辉。他恶作剧得逞一般笑道:“如此说来,你所顾忌之人是我咯?”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如同谎言被拆穿的孩子,只能干瞪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抑郁,不知是因为他所识破,还是得知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诓自己,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她即使不反驳,他便可当真了,是以朗声笑道:“霖儿,我就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当真如此绝情。”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又恢复了本来面貌,还是那个稍有得志便春风得意的少年,全然没了先前的拘谨与讪然。她闷声回了句:“懒与你计较,由你说去。”拂袖便走。
见她要走,他赶忙上前拦住,拉过她的左臂,她狠狠瞪了一眼,他还是不放手,她便又厉声道:“你这是要作甚?”
他看着她虽是决绝却并不含厌恶的脸,正色道:“你可记得,离开飔风城时,我曾说了什么?”
她一怔,不知他所言何事。
他轻轻擢住她的手,浅笑道:“我说,这辈子都不会放手。”她的手冰凉得如同腊月时候千年雪山里白梅上的霜,还白得煞人,他用了几分力,更握紧了些。
新绿芭蕉,石中瘦竹,朝雨不绝浥轻尘,多少宫阙水雾中。三千流云潜,两万劲风哀,满园春色何凄凄,蒲柳不堪裁。如此昙天,连同她的思绪亦是带了雨,潮湿缠绵。
她低头望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冷眼无言,掰开了他握着的手。他看不清她额上碎发下的容颜,看不清她此时究竟有多冷漠,抑或含着泪光。
他不松手,还是紧紧握着,她亦如同机械般毫无表情地,一点点掰开他纠缠的手指,扯断两人间藕断丝连的命运。
见她竟如此决绝,他慌了神,抓起她的另一只手,疾声道:“霖儿,你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找你的父母,然后我们一起过再隐村时的那种生活。”
她先是一阵错愕,其后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退了两步,冷声道:“当初是谁一把火烧了隐村,如今又来向我讨要安宁?林宸封,莫做你的黄粱梦了,如今世道之艰,人心之险,你还未看透吗?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些计策,不料你果真只是一介纨绔子弟,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知活下去,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
他并不气馁,坦然道:“我自知亏欠于你,只是觉得兴许还有转机,你若能……。”
“不能。”她不待他说完,便先行答复,如千金一掷,言出无悔。
他退了两步,眼中灰蒙蒙的,如同烧了三天三夜后的云家大宅,望不见一丝生机。
她又道:“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早些离去,我不想与你还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