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的身体得与伦勃朗画作同高度,称之为升华也好,无聊也好,生与死灰色地带,此刻其他一切显得多余。与合照组成的你们仨,只关注眼前这幅画,你说:“现在我们真正看见了,相信都会同意,这手术功力实在超凡。”你偷偷转换画名——张德模手术中。如果要你选择膜拜一个神,你选这个。)
到这里还有另一个理由,托尔斯泰。莫斯科近郊一百五十公里托尔斯泰庄园,文豪朴素地葬在那里,草衣植被覆盖作家的灵魂,四周是高耸巨大无言的白杨树,林木小径立牌上的俄文明确告示“禁止出声”,于是人人不语到肃穆的程度,读者子民来到托尔斯泰前面,献花许愿礼拜,殊不知,托尔斯泰修福音书,去杂质,疑神,甚而被逐出教会,于是他独自出走,最后死在一个火车小站。(真是流浪者啊!)但没有人能挡得住托尔斯泰,这样的墓园,土冢绿草不立碑无任何祭悼形式,一切指向他的《战争与和平》,主题模糊。(反之,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毫无办法的你的主题。)七次修改,故事本身自己发展出生命。
退至角落,拿出照片:“张德模,你看,托尔斯泰呢!”抬头仰望天空,那推迟了的西伯利亚红色列车横越俄罗斯计划,导致以这样的状态来到托尔斯泰面前,有生之年,唯有沉默:“张德模,对不起。”
坐久了你就会听见,午夜登机的播音已经响起,为了调整美国大陆时差,(旅游作家艾瑞克·纽比冬游北京,经过十四个半小时飞行,晚上九点四十分进入中国甘肃上空之际,对这个以北京时间为准的没有时差、能够压缩在一个大时区的中国,他不禁要在日后写的《出发与抵达》里调侃:这样更容易让十亿中国人在同一时间就寝,同一时间起床,对于想知道他的子民身在何处做什么事的统治者而言,一定很方便。)这班飞机是午夜起飞,才好在黎明时分抵达休斯敦。(日光节约时间,慢台北十三小时。)甚至有比这更晚的班机,不知要飞往哪里?有没有时差?
人生移动果然是复杂的。离开圣彼得堡前一晚的芭蕾舞剧《天鹅湖》,蓝光中芭蕾舞伶滑过舞台,盈盈跃起,(莱特曼《双人舞》:一条看不见的直线自地球中心向上划过她和地面的接触点。)她两脚足尖抖触轻摆降落,再跳跃,双腿合十自转,双手张开成优美的大弧度,仿佛停驻空中。(地球,为了平衡她的动量,轨道向下移了十亿兆分之一公分。没有人会觉得,可就这么精确地移了一下。)
张德模,也许正是你“就那么精确地移了一下”,最巨大的时差出现了,(如果你活得够久,他六十三岁之死那刻算起,十年后你六十一岁,你还有机会与他人生记忆重叠两年,再过去,就没了。之后,你将独自走向只有你的时光区,没得对照。)如今,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对我都一样,生命中心线渐渐抹掉,那条看不见的轨道,不断向下移。
登机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牵引:流浪者拔营(1)
谜题终于揭晓,关于人生最大的诘问,你的丈夫张德模死后会出现:他会是一个怎么样的鬼?(来了,来了,反诘问:“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净身完毕,送他往太平间的时辰启动。你告诉他:“张德模,现在没事了。”
最后一次为他捻熄房灯。(你是留下者,对你而言,再也没有去而复返的旅者了。)失去了他,现在的这个人世原乡,你沦落成为难民。落在巨大逃亡队伍尾巴,跟在医护殡葬业者后头鱼贯迈入电梯。(恶瘤附身,你们如亡命天涯忽上楼忽下楼,你因此练就进出电梯好身手。)你捺下楼层数字键,金属门缓缓合上。(你们在同一个盒子里了。)穿越身体间隙凝视他面容简洁坦然。(你不让殡葬业者蒙住他的脸。)
你明白了,答案只有一个:是怎样的人,就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