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村头的小路上,姚存胜慷慨地把一张百元大票递给对方,对方从衣袋里掏出零钱,他摆摆手转身而去。东南山上那个圆圆的月亮,张开大口把白天残留的一切吞进肚子里,将它清冷的光撒遍微山湖畔宽阔的大地上。
《脖子》四十一(2)
二月的天气,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刚刚从春节走亲串友热闹繁忙的喜庆日子里释放出来,村头的街道和村外的田野里,遍是鞭炮爆炸后留下来的纸屑。夜晚的小北风嗖嗖很严肃地刮着,地头的高坡后边和水渠的背阴处,还残留着一片一片没融化干净的零零星星花花达达的雪迹。
姚存胜做贼一样怕村里人看见似的,慌慌张张行动诡密,悄悄来到一片耸立着一个高高坟头的麦地里。他在坟前打开那个沉甸甸的塑料兜,拿出一包一包上好的奶糖上好的蛋糕,尽是一些女孩们平日里吃零嘴喜欢的东西。
十八年啦,十八年前作为一个农民女儿的姐姐,这样的糕点,这样的糖块,她见都没有见过。天变地变人也变了,十八年后的姚存胜想让恨了他十八年的姐姐放开肚子,痛快地吃一顿,以此让弟弟那犯罪的阴暗心灵得到一丝平静和慰籍
新上任的副县长为了求得姐姐的饶恕和宽容,摆好糖块糕点虔诚地朝坟头跪下去:姐姐,我是你的弟弟呀,是你从六岁上就开始背,一直背大疼大的弟弟呀!我今天是丰湖县的副县长了,再过二年我准备坐上县长的位子。这些成绩这些辉煌,都有着姐姐你的功劳。
随着身份的改变,今天丰湖县里一定很热闹,为我祝贺的电话,邀请我赴宴的人们,也许为找不到我而焦躁发急。我谁都不去理会,我关上手机让任何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目的就是想单独陪姐姐说一阵子肺腑的话语。局外人那些奉承的语言,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惟有姐姐你的真情是真诚的无私的,弟弟所以甩开他们第一个来向你报喜。
姐姐,你为弟弟付出的太多太多,没有你的付出,说不定我像咱的爹娘一样,窝在锅前锅后生儿育女当一个农民窝囊一生。弟弟不愿意平庸地活着,像父母那样平庸地活着没人看得起。弟弟为了改变父母遗留给我的农民身份,为了今天的辉煌,我的确施了一个诡计。如果你认为当初我的手段低劣做错了什么,我今天跪在这里就是向你来道歉赔罪的!姐姐你张口骂我一顿吧,扇我两个耳刮子吧,你不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的心会被深深的愧疚折磨一辈子……
姚存胜自言自语嘟嘟哝哝叙说着十八年前的往事,泪水簌簌地从脸上滚落下来,一点一点打湿了他的前襟。十八年啦,姐姐心里似乎还潜藏着满腹的怨恨和火气,借助着嗖嗖的寒风,照着姚存胜脸上狠狠地扇着耳刮子。
姚存胜本能地用手抹一把疼痛的面庞和脸上的泪水,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那卑鄙低下的手段和恶毒残忍的心灵,使姐姐忍屈受辱而最终自杀,年轻的姐姐在九泉之下会那么轻易地饶恕他吗?
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父母用苦苦哀求的口吻一再喊他姚存胜,他准备不吃不喝就那么一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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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的姚存胜有知识有头脑,能写会算人长得刮净漂亮,回到湖边农村,他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那颗沸腾的心是不安份的。他充满理想胸有大志,像河南梆子戏朝阳沟里栓保唱的那样:下决心做一个有志青年!
可是,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老实巴脚的父母,是一对只知道到地里耕种到湖里割草割苇的农民。队里那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就连一个最小的芝麻粒大算不上官论不上品的生产小队长,和他们一家也挂不上一丝一毫的亲友关系。
村里先后有两名年轻人被招工进了运河市化肥厂,另一名认不全ABC的女中学生,因为和大队主任姚存亮有着拐了几道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