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抽血留尿液大便、八时早餐送来,但待会儿有时照腹部X光或者超声波、血管显影不能吃,要不正在泻肚子、发烧禁食……但是你不敢轻易停餐,怕他突然可以进食(于是丢掉的总是比灌进去的多)。至于正常的流程,除了每两小时查房量体温脉搏血压,八时、十六时、零时三班交接外,十时二十分放疗、十一时点心时间、洗尿管、十二时中餐、十五时午点,十八时晚餐、二十二时消夜……一天两班打扫,之后加上不定时抽痰拍痰……入院之初,你们总是等待,这项检查是什么那项检查在哪里。一切了如指掌时,已经用不上了。你才有点明白,十一月七日花三小时为他装妥人工食道后,外科主医师说:“好好享受。”是什么意思。一个半月后,十二月二十二日,重新插回鼻胃管,回到灌食阶段。
温度正在从物体中逐渐消失。日常使用的东西本身缓慢却很顽强地排斥着人。本雅明的话。
倒数计时五十六天,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今年进入倒数计时,你们最后一次共同由家里出门。
(一路,你看不见死亡的阴影。如果死亡有法典。好吧,请把张德模的合约拿给我们看!)
《哈扎尔辞典》第九页,“词句已成血肉”,如是提示:倘若你已苏醒却未觉痛苦,须知你已不在活人世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假寐:梦与非梦(3)
张德模的提示是,二○○四年一月八日,午睡梦里发出单句:“会越来越苦。”死亡辞典。听不懂吧?于是一月二十五日,他又说了句:“你找到什么糖就吃什么糖。”所有的梦都早被梦过,他却像被一个新梦牵引着,以至于很陌生地释出新故事,如此不够,他还突然伸手朝空中做抓住什物及取床边桌上卫生纸,握住,如通行证。
倒数计时零天十二小时,人生的零头。公车靠站不停,仅剩的铜板都不要,走路回去。(谁爱要谁要!)现在,他下床上路,孱弱的躯体,迅速复制之前健康的身形,双脚站稳地板,十秒钟:“好了,可以了。”降神成为那一直是的嗜走者。再躺回床上,如灵魂反转,好大一张地图。东港共和里眷村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胡茂宁凝视他,快速搜寻到记忆位置:“七岁的张德模又回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七岁的张模回来了。
他是向往远方的,十月十日,凝望病房窗外,一个现实世界,他说,北方大概下雪了。(很清楚了,死亡航道,往往与追寻航道重叠着,只有少数人才可以做到。如旅的人生与无目的漫游流浪路线并轨!张德模算一个。)你轻声回答,今天北京蒙古冷气团气温遽降六度,但冷气团不会到台湾。他说,这季节沙尘暴差不多。
(印度安达曼丛林里的土著,从不需要日历。安达曼人根据花草树木散发出的气息浓郁先后次序,建构复杂的年历。安达曼人想知道究竟在一年里何时,只要到门外嗅嗅气味就行了。)
张德模走后,你常站在整片玻璃窗他的书桌前,面朝北方发呆。时序逐渐离开二月,阳光逐渐偏移东南,之后将进入春季,不久,夏天便将来临,你再看不见他打着赤膊的身影。切除膀胱肿瘤手术后,他便整个夏季光着膀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癌细胞灼烧着他的胸腔。
从气象,你嗅出再也不会去了,远方。
肥皂化石
混合原始人与现代人之特征,你看见的是张德模。与进化无关,说的是纯净。
(你一直都好想知道的北京人的下落。瑞典人安特生〔Johann Gunnar Andersson; 1874…1960〕“北京人”命名者:北京人属发展之类型,接近原始人。现代真人之原型。)
安特生在河北周口店(今属北京市)到处是龙骨的鸡骨山田野考古挖掘化石,(“龙骨”词条——古代哺乳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