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坐,到九点我还不肯放他俩走。我
知道,毓芳碍住面子只好又坐下来,云霖藉口要预备明天的课,执意一人走
回去了。于是我隐隐的向毓芳吐露我近来所感得的窘状,我只想她能懂得这
事,并且能硬自作主来把我的生活改变一下,做我自己所不能胜任的。但她
完全把话听到反面去了,她忠实的告诫我:“莎菲,我觉得你太不老实,自
然你不是有意,你可太不留心你的眼波了。你要知道,凌吉士他们比不得在
上海同我们玩耍的那群孩子,他们很少机会同女人接近,受不起一点好意的,
你不要令他将来感到失望和痛苦。我知道,你哪里会爱到他呢?”这错误是
不是又该归到我,假设我不想求助于她而向她饶舌,是不是她不会说出这更
令我生气,更令我伤心的话来?我噎着气又笑了:“芳姊,不要把我说得太
坏了吓!”
毓芳愿意留下住一夜时,我又赶着她走了。
象那些才女们,因为得了一点点不很受用,便能“我是多愁善感呀”,
“悲哀呀我的心……”“……”做出许多新旧的诗。我呢,没出息的,白白
被这些诗境困着,连想以哭代替诗句来表现一下我的情感的搏斗都不能。光
在这上面,为了不如人,也应撂开一切去努力做人才对,便还退一千步说,
为了自己的热闹,为了得一群浅薄眼光之赞颂,我总也不该拿不起笔或枪来。
真的便把自己陷到比死还难忍的苦境里,单单为了那男人的柔发,红唇……
我又梦想到欧洲中古的骑士风度,这拿来比拟是不会有错,如其是有人
看到凌吉士过的。他又能把那东方特长的温柔保留着。神把什么好的,都慨
然赐给他了,但神为什么不再给他一点聪明呢?他还不懂得真的爱情呢,他
确是不懂得,虽说他已有了妻(今夜毓芳告我的),虽说他,曾在新加坡乘
着脚踏车追赶坐洋车的女人,因而恋爱过一小段时间,虽说他曾在韩家潭住
过夜。但他真得到一个女人的爱过吗?他爱过一个女人吗?我敢说不曾!
一种奇怪的思想又在我脑中燃烧了。我决定来教教这大学生。这宇宙并
不是象他所懂的那样简单的啊!
三月二十二
在心的忙乱中,我勉强竟写了这些日记了。早先是因为蕴姊写信来要,
再三再四的,我只好开始来写。现在是蕴姊又死了好久,我还舍不得不继续
下去,心想便为了蕴姊在世时所谆谆向我说的一些话而便永远写下去做纪念
蕴姊也好。所以无论我那样不愿提笔,也只得胡乱画下一页半页的字来。本
来是睡了的,但望到挂在壁上蕴姊的像,忍不住又爬起,为免掉想念蕴姊的
难受而提笔了。自然,这日记,我总是觉得除了蕴姊我不愿给任何人看。第
一是因为这是特为了蕴姊要知道我的生活而记下的一些琐琐碎碎的事,二来
我也怕别人给一些理智的面孔给我看,好更刺透我的心;似乎我自己也会因
了别人所尊崇的道德而真的也感到象犯下罪一样的难受。所以这黑皮的小本
子我是许久以来都安放在枕头底下的垫被的下层。今天不幸我却违背我的初
意了,然而也是不得已,虽说似乎是出于毫未思考。原因是苇弟近来非常误
解我,以致常常使得他自己不安,而又常常波及我,我相信在我平日的一举
一动中,我都很能表示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