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总是弟弟。哥哥不仅体力更强,而且更懂得为父母分忧,挑起家庭重担。有了这样的哥哥,加上天生多愁善感,正艾自然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蜻蜓、蝴蝶和野花上的蜜蜂身上,并时常照一照那面神秘的铜镜。兄弟俩都早出晚归,但渐行渐远,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哥哥天不亮就加入了挑夫的行列——常常是二三十人的队伍,挑着大米、木材、煤炭或药材,排成一队,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来回上百里;走到中午,其中一个“老挑二”当地人的说法,指经验丰富的老挑夫。大喊一声:“歇气——”所有人都同时放下担子休息。俗话说:“老挑二不在忙上,初一过了还有十五,太阳落土还有月亮。”老挑二就这么稳健又稳当,稳稳当当地承受重负,忍受贫穷,从不抱怨,从不反抗;而他们的道路如此漫长,走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小扁担挑成老挑二,吃苦受难的命,从来都一样。正清边走边想:神兵为什么造反,又为什么失败了?自己为什么要射死袁大菩萨?——为救弟弟和善珍。可还有别人呢?母亲和妹妹,父亲和爷爷,还有长江边那么多受苦人;只看见别人欺负他们,没看见谁来救他们、保护他们。单靠我谭正清一个人行吗?至于小小的善珍,为什么一想起她,心里就会隐隐作痛?她的到来,为什么不仅没有给自己带来喜悦和幸福,反而给自己增添痛苦呢?——她来是来了,可住在虞家大院;随着年龄的增长,见面也越来越难了——她和我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每每想到这些,正清的心情都格外沉重;而心情一沉重,肩头的煤炭、柴火反而变轻了。是的,我还能挑起更重的担子。正清暗想,等着瞧吧,冉瞎子都说了,我将来必定是个大英雄!射死袁大菩萨,不过是一点小意思,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在后头呢!他就这样挑着担子走啊走,边走边想,边想边走,转眼间,已经十四岁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聚兴昌(2)
回到家里,正清很少看见父亲,他一直在外面辛苦劳碌,重整家业。母亲更是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料理家务。只有弟弟正艾不做正事,早出晚归,不是在江边撒野,就是跟冉瞎子学些情歌回来,听得正清心神不宁。这一天,正清刚挑煤回来,累得瘫在那张旧躺椅上;天已经黑了,父亲母亲都还没回家;正艾却站在窗前对着月亮唱歌:
凉风绕绕天要晴,画眉绕绕要出林。
马儿打扮要出阵,姑娘打扮要嫁人。
他唱得那样投入,全然不顾屋里空空,也没看见正清回来。而正清正倒在旧躺椅上,累得直喘粗气,就听见这样的歌,看见铜镜在月光里一闪一闪的,把两个小人映在窗户纸上;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他顺手捞起扁担,朝弟弟砸过去,正打在正艾头上。正艾头破血流,可梦还没醒。
父母回来,都向着弟弟。那是正清唯一一次对弟弟动手,日后,他后悔不已。
由于爷爷钻水之后,上来的只有铁锚,爷爷再没上来,“民熙”号船长一共补给父亲三十块洋钱,算是工钱和给死者家属的补偿。人已经去了,再说什么也无可挽回,拎着沉甸甸的钱袋,父亲默默回到家里,一路上还哼着爷爷在船上常喊的号子“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过了青滩莫夸嘴,前面还有个乌梢尾……”直到这时父亲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号子,字字句句都浸透着船工的血泪。
回去之后,父母商议,觉得跑船、钻水都是要命的行当,不是长久之计。而三十块洋钱刚够还债和赔偿船老板的损失。船老板陆永隆说:“这还算是便宜的。”父亲也没话好说,又借了一笔钱勉强重修了房子。全家人不得不重新规划今后的生计。
陆永隆还做着烟土生意,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一般人不敢涉足。可全家被逼到了这一步,父亲谭孝明决定铤而走险,他将目光转向了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