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腾茶叶的商人,爷爷便是这些商人中的一个。这也是父亲和茶最早的渊源了。但是,祁县出来的青年过早离世,爷爷客死他乡的时候不到三十岁。他褡裢里的茶香,在父亲的记忆里是个空白。
父亲没想到自己能上大学。
他的理想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已经被生活摧毁了。那一年,奶奶去世,家里分家了。尽管还有两个叔叔,但因为他们之前并未善待他的寡母,父亲忍泪吞声,发誓做了孤儿。
奶奶病重的时候,父亲回到农村照料她,耽误了一年的学习。
老人走后,父亲开始恶补功课。别人慢慢消化的知识,他囫囵吞枣地暴饮暴食。
我曾经看见过父亲高中毕业时的照片。父亲有一双美目,眉骨高,眼窝深,鼻梁挺拔,眼神里有一丝深切,又有一丝羞涩。后来我发现山西的大山坳里,经常有父亲这种长相的人,他们或许是农夫的身份,却在相貌上隐约露出鲜卑、匈奴或者拓拔人的血统。看到土耳其国家足球队的伊尔汉帅哥后,我觉得他们的轮廓有神似之处。鉴于成吉思汗曾经一直开疆扩土到欧洲,我臆想着或许父亲的祖先里有土耳其血脉。
在那张一寸发黄的照片上,父亲浅笑着,衣领上打了补丁。
他拼了命地去学习,为的就是离开家乡。
那时候他报的志愿全都是海洋物理系。清华大学、山东大学还有其他学校。他告诉我,之所以要去学这个专业,就是为了去远方漂流。
“我就是那汪洋里的一叶孤舟。”他竟这么说。
父亲的文艺情结很快受到了严格体检的嘲笑。因为近视,他不能学这个专业。
他也不再心存幻想,下午四点高考一完,他就独自坐上火车去了大同的口泉煤矿。有好心的叔叔给父亲介绍了一个临时工的活儿:在矿上抖水泥袋,一天能有四五元。在那个时候,一斤西红柿也只要三四分钱,所以四五元,就是巨款。
父亲觉得这辈子兴许就是要去做矿工了。也挺好的。就生活在矿上吧,让彻底的黑暗来对抗刺目的白昼,让繁重的劳动来忘却心里的痛。
他累得要虚脱。跟自己玩命。母亲说起那一段时光,心疼不已。
那时候,父亲的生活里没有茶,吃顿饱饭就要谢天谢地了。
茶,那是需要有福报才能安享的。
2
就在父亲对未来死心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姗姗来迟。
最后一个志愿录取了他,兰州大学化学系。
父亲背了40公斤的行李,他所有的书,还有被子,几件破旧的棉衣,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那时候太原到兰州没有直达的车,两条路,北路只需要倒一次车,但要花50多块钱;南路要30元。父亲没有钱,路费是父亲的表哥接济的。所以尽管南路遥远曲折,父亲还是选择了南路。他坐了一整天的硬座到了风陵渡,换上船,穿越滔滔黄河,在那排山倒海般的浊浪里,父亲果真像汪洋里的一叶孤舟了。抵达潼关后,再倒车,经过近20个小时的颠簸,到了兰州。路上有多艰辛,年轻的心中有多感慨,父亲只字不提。那次离家,让他只对父亲好心的表哥终生记恩。
父亲的茶(2)
三年以后,因为成绩突出,父亲被选拔到现代物理系原子能物理专业继续深造。在那个课堂上,他的老师说,从事放射性工作的同志,为了排毒,平时要养成喝茶的好习惯。
父亲被祖国选择了。他即将从事的,在那个讲出身的时代是非常机密的行业。喝茶,是工作的需要,是光荣的任务。
按说西北该算是父亲的福地。在那里,他的事业抬头,有很多姣好的女孩喜欢他。他根红苗正,被机要单位器重。然而,他想娶母亲为妻,却遭遇了信任危机。母亲那被冤枉的出身——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