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于二龙关切地,不止一次地问:“ 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啦?”“你倒是吭气呀!”
江海坐在船尾,盯着西天里一钩如眉的细月,听着浪涛拍击船头的水声,硬是沉默着,休想从他嘴里,询问出个结果来。
坐在他对面的芦花,或许意识到什么不幸,要不,就是一种第六感觉,叫做直觉,或者叫做预感的神经在兆示给她,她沉不住气了。
“老江,你讲不讲?”
江海打量着她,仿佛她讲的是外国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讲不讲?”
那位固执的盐工,偏过头去,不愿理她。
芦花急了,站起来,厉声地喝着:“ 你给我滚!”猛一掀,把猝不及防的江海,给扳倒在石湖里。
于二龙听到身后扑通一声,赶紧止住了桨,回过头去看,江海已经从水里冒出来,扳住了船帮。但是,料想不到他的那支二十响匣子,在芦花手里捏着,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
从来没见芦花如此暴怒,因为她不但有第六感觉,而且深知江海在谴责她了:“滚!”
江海当然不会滚,但也不往船上攀,他非常理解眼前执枪的女人,那是个什么都做得出的女中好汉,一个长着漂亮面孔的凶神。
是这样,她有时候很温柔,甚至娇媚,但要酸起脸来,心肠比铁还硬,她真敢给他一枪的。
芦花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地问:“是不是大龙他——”
江海点点头,爬上了船,这才慢悠悠地讲出大龙牺牲的消息。
谁都没有惊讶,似乎在意料中的,船上一共四个人,对这个不幸的消息,竟没有一个出声表示出什么感情,真是奇怪极了。而不论是谁的心里,都横梗着一块东西,是痛苦吗?不是;是悲伤吗?不是,他们四个人,只是感到无可名状的压抑。
那是一个很长的梅雨季节过后,气候开始转暖变晴的夜晚,空气不再那么霉湿,而变得爽朗,身后闸口镇跳跃着的灯笼火把,像/ 眼的星星似的光亮,显得欢乐、轻松和痛快。按说那应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但是,对于二龙来讲,似乎是一种嘲弄,一种讽刺;又好像故意制造罪恶似的,把他拖陷在难堪的罗网里,仿佛他参与了什么阴谋似的。
要是白天在那避风的扇形灌木林前,芦花未曾吐露那番勇敢的表白,他此刻心里负疚的情绪,或许会轻一点。固然,在娘死后的几年里,芦花终究和谁生活下去的问题,横亘在他们弟兄俩之间,但谁也没有力量下决心突破。直到这一天,偏偏是芦花自己做出抉择的时候,而且也是于大龙终于明白爱情是勉强不得,也等不来的时候,天大的一个问题,却以这样的方式来结局,无论对于生者,抑或对于死者,在感情上,在所付出的代价上,都未免太沉重了。
在登上沼泽地以后,江海引着他们,急匆匆地向于大龙牺牲的烂泥塘走去。甚至到了今天,三十多年以后,于而龙也不大愿意回忆当时的情景。
于大龙是在被敌人残酷地折磨以后,延缓了很长时间死去的,直到傍晚时分,敌人全撤走了,赵亮才把他找到的。那时,他还存有一丝丝意识,于是赶紧打发江海过湖,来寻于二龙和芦花。现在,等他们赶到,大龙已经断气,停止呼吸了。
那个战士拎着桅灯,踩着泥汤走过去,站在于大龙尸体旁边,定睛一看,立刻恐怖地叫了起来,失神地往后一仰,跌倒在水里,桅灯也熄灭了。
于二龙和芦花走过去,看见他们的哥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月光下,显得恬静安详,等到赵亮重把桅灯点亮,他们俯下身去,想看一看他的脸容,这时才看清楚,于大龙被剥光的尸体上,像穿了一件黑色紧身衣,不是别的,是爬得密密麻麻的蚂蟥,黑压压的一片,遮住了裸露的身体。那些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