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的医馆竟已在这条老街上伫立了四十多年,而且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开诊,这证明这几十年来他都活得舒舒服服无病无灾。老渔翁在心中慨叹,老大夫不愧是大夫,自然是能把自己的身体料理得完好无损。
天空中一群飞鸟掠过,同时一滩污秽之物从鸟群正中飞落而下,不偏不倚砸在了死尸面上,无情剥夺了他仰望广袤天际的最后权利。
“好险。”少年长吁一气,为自己将将避过的一劫暗自庆幸。刚刚他的左脚已踢到了尸体的右肩,他瞬间明白了“地上有人”的真正含义,鸟粪终究没能令他污头秽脸。他缓缓绕过了地上的尸体,眉际似有微微轻蹙一闪而过,却非漠然亦非惊惧。可再看时,少年面上却仍旧波澜不惊,只不知他心里是否也在怜悯悲叹,这可怜的死人死得实在没有水平。
“小伙子,前面就是医馆了。我老了,讳疾忌医,就不去了。希望你的孩子没事。”老渔翁停立原地瞧了一眼老大夫那一扇紧闭的大门,浑浊的眼眸似有微光一闪而过。但他却止步不前,而后更是抽出了腰间的烟袋,坐在道边抽起了大烟枪。
他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突然生出个想法要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几十年来他竟突然有了想要见见老朋友的想法。也不用假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就是见个面,甚至连招呼都不用打的望上一眼就已足够。
“多谢老人家辛劳引路。”少年似是不为人知地微微蹙了下眉,别过老渔翁,继续以手中竹杖探路前行。
江陵的手碰到了老大夫医馆紧闭的大门,许是冗长岁月的日晒雨淋,使这木门上凸凹不平的木棱竟也好似老人家们的古稀高龄般腐朽不堪。有了手杖探路,他终于没有像上次在船上时整脸撞上柱子一样一头撞在门上。他并不是时时都是如上次那般不当心,他只在心急如焚的时候才会对自身安危不管不顾。
可这并未开诊的医馆却又令他心生疑问,行至医馆临街的窗前之时,他已能听到室内的谈笑声与脚步声,只是这些声音却都似由轻稚的孩童发出。靳清冽和小家伙此时理应就在室内,可不知怎的,直觉却令他惴惴不安,他总觉得似是还有事情将要发生。他向来理性处事并不信任直觉,可他的直觉却又总是出奇的灵敏,他的理性与直觉从不自相矛盾,反而是将二者结合一处相辅相成。
江陵扣响了木门,却听见屋中又有脚步声来回走动,终于安慰一笑,传入耳中的是他十分熟悉的脚步之声,靳清冽的步伐一向轻灵快捷。又过片刻,木门“吱呀”一声自室内开启了一道细缝,依旧狭窄得只容一人偏身而过。
临开门前,靳清冽想起老大夫先前紧闭大门似是有着什么不愿道出的因由,自知不好不经允许自作主张强行将木门大敞四开,况且她也尚且不知室外叩门何人,可能是江陵终于赶了过来,也可能是小舞雩口中唤着的“娘娘”,当然也可能是图谋不轨的危险人物。于是只得俯下身来安抚两个小丫头,推搡着她们后退到了堂中:“别急,你们两个不要站得离门口这么近,我先看看是谁,若是真的是你们的娘娘,那时再开门也不迟。”
她匆忙走到窗边,透着窗沿的缝隙望向街外。瞧见那素衣少年垂目而立,带着风尘与疲意的脸上复回浅笑安然,靳清冽唇角微勾柳眉轻扬,面上终于由衷浮现一丝喜悦笑容。
他行路花费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稍微久了一点,但好在一路行来,他也无恙。
开门的瞬间,靳清冽便不顾一切执起了江陵的手臂,轻语中嵌着难以抑制的欣喜:“进来。”
她引着江陵行入室内,便又匆匆将木门重归原状。一进入室内,浸淫满屋的药香便扑面而来,种类繁复的药材各有各的性味,但却都是江陵已然阔别多年的熟悉的气息。他离开那自幼生活的幽谷药芦,似是也已有了六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