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黄昏,我们总能听到一阵紧一阵的咳嗽声,“气逼”过后,终于吐出了一口痰,声音趋于平静。
这口痰,不是一般的唾液,而是携带无数病菌的传染源,父亲称之为“黄脓”。李苟婆有随地吐痰的习惯,即使是这种“黄脓”痰,也毫无顾忌,故意吐在堂屋里人多的地方。似乎不传给别人他的病就不会好,传得人越多他的病就好得越快。我见过他刚吐出来的脓痰,状如桨糊,冒着热气,泛着泡沫,散着异味,令人恶心。
父亲是个爱干净的人,面对地上的“黄脓”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当面发作,只能背后咒他“吐血”。父亲知道肺结核病是会传染的,他担心“黄脓”痰会把病菌传染给自己的儿女,他总是悄悄地用煤球灰把痰盖住。
父亲对于房东的这种恶行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次,李苟婆从外地乡下贩了一批食油来倒卖。食油是统购统销商品,国家不允许私自买卖。父亲悄悄地报告了有关部门,结果是否被查处,我已经记不清了。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物质匮乏时期,那时购买所有的商品似乎都要凭票证,买米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买日用品要商品供应证,唯独生儿育女无需凭证,没有准生证这一说。于是,在这间小屋里,弟弟妹妹们像雨后春笋般来到人间,全家从五人增加到九人。三代九口人,住在一间10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挤在两张床上睡,随着孩子们年龄逐渐增大,这种状况越来越难维持下去。
于是父亲想出了个床上搭床的办法。在父母睡的大床上面,用绳子掉着一张竹板床,悬在半空中的这张竹板床,成了我生平第一张可以单独享用的床。这床类似于火车硬卧的中铺,大床应该算是下铺,用木板搭建放杂物的搁层算是上铺,但上上下下远没有硬卧方便。熄灯睡觉后,假如我突然想拉屎拉尿,先要叫醒奶奶,她坐起身来,划着火柴,点亮油灯。我在灯光照耀下,才能起床,看准大床上的空隙处下脚,悄悄走下大床,落在地面上,走到床角落去方便。如果没有灯光照亮,很可能会踩到大床上的人。好在我从小就养成了“睡前一泡尿,睡觉不拉尿”的好习惯,一般夜间不会惊动别人。
更令我烦恼甚至痛苦的是,睡在悬空的竹板床上,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这响声在夜深人静时被放大。
而此时的我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灵与肉的躁动令人不安。往往一觉醒来,便会胡思乱想,朦胧中意识萌发,热血上涌,身体膨胀,禁不住会辗转反侧。于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是那样刺耳,那样令人难堪,仿佛是在宣告着什么。我像个怕被人发现的小偷,赶紧停住了响动。
然而,压抑着的欲望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青春的火苗越烧越旺,难以扑灭,又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我的理智在黑暗中哭泣。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是在“动”与“静”这矛盾的焦灼中度过的,我不知道饱受过多少次灵与肉搏斗的煎熬。
我们兄妹六人像一群挤在小窝里的雏燕,终于渐渐长硬了翅膀,相继飞上了天空。我们先后考入了师范学校、工艺学校、卫生学校、共大总校……在广阔的天地间奋飞。离开塔下小屋至今已经40年了,我对它的那份特殊情感却挥之不去,越陈越香。尽管我到过西安的大雁塔杭卅的六和塔,然而,故乡绳金塔那金色的塔顶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那样耀眼、那样壮观;尽管我住过两室一厅三室两厅,然而,当年从两块明瓦中照进来的那一束光柱在我的意识里,永远是那样明亮、那样温馨;尽管我吃过龙虾宴鲍鱼宴,然而,塔下小屋过年时母亲用鸡汤、藕粉、肉丁、豆腐丁、红白萝卜丁做成的糊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那样鲜美、那样难忘。
(全文完) 。。
嬷嬷
一
按照老家山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