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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1 / 3)

我逐渐习惯,能通过目测找到合适的位置,将手指的节奏和呼吸合并。

一次贴纸=一次呼吸。

新鲜的手指=有耐心=不厌烦=准确。

我用眼看,用手贴;而我周围的那些女孩,已贴了一万次乘一万次。

最初,手指碰到板子边角时,会感觉锐痛。当痛不断叠加后,皮肤下的血肉便会变得黯淡。像葡萄一旦碰破皮,便会喷出汁血,干久了,指节僵硬粗糙,指甲盖破损残缺。

前言:飞跃电子厂(6)

Pass,pass,pass一秒秒的时间,像火车车厢,有形状,有重量,必须用手指搬运。当装满八十个板子的纸箱被拖车运走,摆在我们面前的板子,却一个都不会少。每天都有新板子运来。我们的手指舞动,上午四小时,下午四小时,晚上四小时。

第二个活儿是装袋。把蓬松的气泡袋装入闪着铅色水波纹的防静电袋中,组成襁褓,将电子板包裹。气泡袋很快装完,我起身朝墙角走去,幸福感突然涌现:折叠太久的身体,猛然被抽长、打开、舒展,快感令我几乎不愿迈步,只是慢慢蠕动。

啊,锈死的细胞在复活,韵律重起,河流汩汩向前??

然而,这只是个梦。墙角很快到了。抱起两叠袋子,堆在胸前,转身朝那凳子走去。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讨厌它。窄小的圆形凳棉,凳腿很高,中间架着横杆,黄色的油漆斑驳。当我坐下,那凳子马上变成一个刑具,我的膝盖、肩膀和颈项,像猛然被架上一副枷,咔嚓,上锁,整个身体僵硬不动,只有手指在飞舞。

打黄胶的活儿并不难:为了将电子板上的元件固定住,用一个装满胶的小壶,朝元件根部挤出团黏稠液体。这个活儿,只需要掌握挤压的力度便可。接下来的活计相对轻松:检查电风扇按键,将损坏处贴上红色的不良标识。而安装液晶显示屏则需要技术:要将左右各八条引脚,斜侧着插入电子板上的洞孔,再将另外八个插入另一边。

当我插好一、二、三只脚,要插第四只时,前面三只又都弹跳出来。插了七八分钟,还是未能将脚归位,只好放弃,将板子递给拉长。她将歪曲的引脚在桌边捋直,不到一分钟,轻巧地将十六只脚全部安插到位。

第二块板子,我插入了左侧八只脚后,无法插入右侧,只能再次将板子递给拉长。

直到第八块板子,我才能彻底独立操作。

在拉线上,每个人都是固定的螺丝钉,每个工位,都被清晰而准确地规定好身体应该采取的姿势。工人们仅仅被训练成某道程序的专家,而很少能掌握整个工艺流程。一个人,只要足够细心和遵守纪律,那么他所需要的,便是机械地重复、重复、再重复。每个身体都被训练成没有思想的身体。每个人都是有用的,但却并非不可或缺。

前言:飞跃电子厂(7)

尽管每一项工作都尽可能地被精细分解,仍然无法使每一道工序都在相同的时间内完成,于是,有些人被迫比其他的人工作得更快一些,而另一些人,被迫要去干更复杂或更艰苦的工作。一旦堆积如山的工作完成,人的身体会感觉到分外自由。这既荒谬又完美,是纪律和自由的另一种辩证关系。

在电子厂,我生平第一次发现,时间是有硬度的。时间不是空气,不是流水,而是一堵用钢筋和水泥堆砌而成的墙,它就伫立在我的对面,就抵在我的鼻尖下,阴影潮湿冰冷。拉线是一只电子虎,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它催促着女工尽可能迅速地干活。干活,干活,脑袋里却空空荡荡。

我身旁的女孩说:“我真希望拉线停下来,我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我看不清她的眉毛和嘴巴,只觉得她像个泥塑。我确信,我在她眼里,同样是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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