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其实我们都没做到:第五代导演没做到,我也没做到,我的上一代更没有做到,因为不允许。上一代的原因是国家政策不允许,你不能说真话;我们的原因是长 期不让你说真话,一旦可以说了,你未必知道怎么说真话。
“###”后像我这路人被关注,实在因为此前太荒凉。差不多十年后,刘小###然把他生猛的作品朝我们扔过来,生活在他笔下就好像一坨“屎”,真实极了。他的油画饱满、激情、青春。他当时二十七八岁正是出作品的岁数,扔那么几泡 “屎”,美术圈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几年才明白:喝!这家伙厉害。他一上来就画民工,画大日头底下无聊躁动的青春——又过了好几年,贾樟柯这个家伙出现了,拍了《小武》,一个小偷,一个失落的青年。
十年前我在纽约把《小武》的录像带塞到录像机肚子里: 小武出现了。我一看:“这次对了!”一个北方小痞子,烟一抽、腿一抖,完全对了!第五代的电影没这么准确。小武是个中国到处可见的县城小混混。在影片开始,他是个没有理想、 没有地位、没有前途的青年,站在公路边等车,然后一直混到电影结束,手铐铐住,蹲下,街上的人围上来——从头到尾, 准确极了。
中国的小县城有千千万万“小武”,从来没人表达过他们。但贾樟柯这家伙一把就抓住他了。我今年在台湾和侯孝贤聚,我向他问到贾樟柯。侯孝贤说,“我看他第一部电影,就发现他会用业余演员,会用业余演员就是个有办法的导演。”这完全是经验之谈。我常觉得和凯歌、艺谋比,和冯小刚比,贾樟柯是不同的一种动物。
我和林旭东都是老知青,我们没有说出“自己”。到了刘小东那儿,他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愤怒和焦躁叫出来;到了贾樟柯那儿,他把他们那代青年的失落感,说出来了。
扩大来看,可以说,二战后西方电影就在持续表达这样一种青春经验:各种旧文明消失了,新的文明一拨拨起来。年轻的生命长大了,失落、焦虑、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意识到我也是一个人,我该怎么办?这样一种生命先在西方,后来在日本,变成影像的传奇,从五十年代末开始成为一条线——《四百下》、《精疲力尽》、《青春残酷物语》,一长串名单,都用镜头跟踪一个男孩,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用他的眼睛和命运,看这个世界——这条线很晚才进入中国,被中国艺术家明白:啊!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可以变成一幅画,一部电影。
80年代在纽约,不少国内艺术家出来了,做音乐的,做电影的。很小的圈子,听说谁来了,就找个地方吃饭聊天。我和凯歌就这么认识了。那时我还没看《黄土地》,只见凯歌很年轻, 一看就是青年才俊,酷像导演,光看模样我就先佩服了。《黄土地》是在纽约放映的,我莫名###,坐在电影院一看,才发现是这样的一部电影:还是一部主旋律的电影,还是八路军、民歌、黄河那一套符号。我当时在纽约期待《黄土地》,期待第五代,以为是贾樟柯这种深沉的真实的电影,结果却看到一连串早已过时的日本式长镜头。我很不好意思跟凯歌讲,那时我们是好朋友,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我才敢说出来。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很冒犯,很抱歉。
第五代导演和我是一代人,我们都看革命电影长大。“###”结束前后我们的眼界只有有限的日本电影和欧洲电影, 迷恋长镜头,看到了柯达胶片那种色彩效果,看到诗意的、被解释为“哲学”的那么一种电影腔调。还没吃透、消化,我们就往电影里放,当然,第五代这么一弄,此前长期的所谓“无产阶级革命电影”的教条,被抛弃了。
谢晋导演今年去世了。但第五代导演并没有超越上一代。第五代之所以获得成功,因为他们是中国第一代能够到国际上去参加影展、可以到国外拿奖的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