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入深冬,下了一場雪‐‐多年未見的一場雪。這雪雖然小,紛紛揚揚,一落地便化成了水,但在人門的眼裡,都夢想著一個好年景的到來。那漏風漏雨的破房子裡,多少有了些苦難的笑聲。
心裡有了希望,手腳便顯得靈便。一有機會,我便偷偷跑到巷子口去看那些來來往往的車夫,怎麼樣把窩窩頭和稀糊糊變成汗水,再用一滴一滴的汗水換來一隻一隻的小錢。
去巷口的次數多了,時間一長,我便發現,雖然同是最受苦、最受累、最受氣的車夫,卻也分成幾種人。
一種是象表叔舅那樣的,無非是失了業的工匠,折光了本的小販,再不能下煤坑的黑子,超過了年限的街巡……平日裡,他們不說話,沉默得象塊石頭,一個心思把力氣放在手腳上,如一隻只陀螺,南北西東,人家手一指,嘴一張,說到哪兒,就只能到哪兒,半點由不得自己。有時候,多走了一段路,仍然不能多得幾個子兒;遇到無賴的主兒和摳門的婦人,也許還少得幾個子兒,他們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說不利索,講不出理兒,急了,也不敢揮起拳頭‐‐他們沒那個膽兒,所以也只能打落牙齒肚裡吞,趕緊去找別的生意,想辦法找回一些虧欠。
一種是油子車夫。這種人,多是些好吃懶做的敗家子。早些年,守著祖上的基業,坐吃山空,眼看家道中落,仍是遊手好閒,提籠架鳥,妄想著空手套白狼;幹著指頭蘸把鹽。結果是可想而知,漸漸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然而,他們不甘心,象秋後的螞蚱一樣,還想蹦幾下,跳幾下,伸手去水中撈月亮。到了最後,家破了,人亡了,心才冷了,血才涼了,不得不操起這車把兒。
操起了這車把兒,他們還是不安分,變著法兒取巧,想著道兒擺俏。成天裡,他們耳朵上總夾著吸了一半的煙屁股,搖頭晃腦,吹著口哨,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他們拉車,低著胸,到抬腿,跑一步,彎一下腰,點一下頭,雙腿跑得象扇扇子。他們拉車,說到哪兒,就只到哪兒,絕不肯多走半步路。要多走路?行,添錢來!只有錢能支動手腳,管你老弱病殘,天皇老子,絕不能吃半點虧。
一種是霸王車夫。這種人多是充當雜皮、阿飛、嘍囉到最後混不下去才該行拉車的。向上,他們成不了蛇,成不了龍;向下,他們不願意做魚,不願意做蝦。他們幻想著在這兩者之間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然而,上面壓著,下面拱著,哪裡有他們的道場?最終,他們還是做了驢,卸了磨,便沒有用了。
雖然走上了這條不甘心的路子,這種人,吃喝嫖賭抽,都是樣樣俱全;坑蒙拐拿騙,更是樣樣精通。他們拉車,只有在這些都行不通的時候,才走上那些從前是他們橫行霸道的街頭。
這種人拉車,抬頭,挺胸,走的八字步,象扭秧歌,滿嘴哼著下流曲兒,一條街不夠一個人走。大街小巷,想怎麼鑽就怎麼鑽,想怎麼竄就怎麼竄,不怕巡警,不讓汽車,心情好,拉到地兒;心情不好,半路便甩了人。照樣一分不少拿錢。要打架,那可是他們的家常便飯,三天不打還手痒痒呢。進了局子,還可省了天的飯錢;這進局子的次數多了,反而紅了他們的字號。坐車的遇到這種要錢不要命的角色兒,只好自認倒霉,給錢走人,心裡罵娘,以後把這種災星和瘟神的樣子刻在心骨里,再不去坐他們的車。
表叔舅的事就是出在霸王車夫身上的。快到年關了,人人都在爭著搶生意。平日裡,那些最忙和最閒的時間裡,表叔舅總是時時記著德五爺所說的規矩,有時雖然油子車夫和霸王車夫前來抄生意,表叔舅忍一忍,退一退,也就過去了。時間一長,他們把表叔舅當成了好捏的柿子,總欺負他;表叔舅心中有些生氣,多了些惱火,以至於最後忍無可忍,同一個抄生意的